在看见季宋临动口之后,季才开始喝汤,他舀了几口饭,停下筷子说:“吃完这顿饭你就可以出禁闭室了。”
“嗯。”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放了吗?”
季宋临吃了一块鱼肉,咽下去,抬眼看季正从钵中夹出几片菜叶,回答:“为什么?”
“因为该找的人都找到了,该撤的都撤了,该办的事都办了,我现在有的是工夫来对付你。”
第194章 星移斗转
季平淡地说,一束光缀在他肩上,从发丝间穿出,末端氤氲着一团蜡烛似的光圈。他说话时很少去看季宋临,注意力都集中在食物上,黄鱼肉焖的酥烂,筷子一碰,就从鱼骨上剃落下来。
“符衷对你这么重要吗?”季宋临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他坐在季对面,夹了一根油麦菜,却没有入口,“只有看到他平安了你才能放心?”
“当然,他很重要。每个执行员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更别说是符阳夏的儿子。我只是一个执行指挥官,我承受不起军委副主席的问责和报复,‘回溯计划’所有人都承受不起。”
季宋临咽了下喉咙,捏着筷子,却不怎么动手。他的目光在饭菜上扫视一圈,再看了看季的脸色:“会上军事法庭吗?”
季的筷子停顿了一瞬,很快他继续若无其事地低头吃起饭来。季宋临在不亮的光线中只能看清他低垂的眉目,惊鸿藏在偃月下,被掩去了锋芒。季把鱼骨剃掉,白嫩嫩的鱼肉浸在浓稠的酱汁中,像他们某次做/爱时,符衷把红酒滴在季大腿上的样子。季没去动鱼肉,把盘子挪到季宋临面前,换下了他面前一钵叶子菜。
“嗯,法庭当然要上。”他说,勺子搅着盘里的浓汤,芋艿在汤中起起伏伏,最后被季舀起来送入口中,“我已经能想到我回去之后会是什么情形了,在牢里蹲上三年,然后送去枪毙。”
他说着自己并不光明的未来,却像闲谈似的,未曾表露一分忧虑或者恐惧。仿佛未来的一切与他无关,未来是个什么样子,他无从想象,也无暇顾及。翻山越岭跋涉了八万里之后,他只想卸下身上的镣铐和重担,找一棵不大的树,挨着溪水,然后在树根旁坐下来小憩。他也许会累得一下子就睡过去,梦里见到赤松子在下棋,忽地一觉醒来,树已参天,斗转星移。
季宋临的筷子碰着碗壁,发出珍珠落盘的声音,他看着被季挪过来的一盘鱼肉,压了下唇线,说:“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会被关进牢里?”
“你曾经是执行部的部长,有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出一个任务这么多人,回去之后都要被查。只要有人说出一点不光彩的事儿,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走进一间房,四面都是墙,回家还是进监狱,都一样。就因为你,我下令关掉了所有监控。这是严重违规行为,总局早就把这事写进了备忘录里,我早晚要被问责到这件事情上来。”
“你难道没有留后手吗?这不应该,指挥官,你应该提早想好解决办法,而不是白白等着进监狱。”季宋临说。
季放下勺子,一盘子汤他就只吃了三口,剩下的芋艿泡在油香四溢的淀粉糊里,正在慢慢变凉。他用帕子揩干净嘴唇,叠起腿,撑着桌面说:“就算留了后手我也得靠自己,万事都得靠自己。别人再怎么可靠,也得保持30%的怀疑。我犯的事我自己清楚,你以为我只会等着狱警来逮捕我吗?十年过去了,季宋临,你未免太小看一位指挥官了。”
“噢,原来已经十年过去了。”
然后是一阵沉默。季宋临把筷子放在一边,擦了擦手指。季问:“吃完了?”
“嗯。”
饭菜其实都没有动过多少,剃下来的完整的鱼肉还浸在酱汁中,一盘子的盐排骨几乎没有人动过。季垂眼看看桌面,说:“不好吃?”
“没有,只是突然不太想吃东西。”季宋临回答,他搭着手,身上只有一件衬衫,有些皱了,领口下解开了两颗扣子。禁闭室里气温不低,而且刚有医生来为他注射了抗冻剂。
季默然了一会儿,他没说什么,收走餐盘后交给门外的卫兵,然后把干净的衣服递给季宋临:“换上,外面冷。穿好衣服自己出来,我带你去休息舱。”
舷窗外的白昼一直在持续,结满霜花和冰晶的玻璃上,倒映出一颗一颗的雪粒,这些雪粒折射出一个寂静的北极。季靠在柱子旁,光有些刺眼,他低头戴上帽子,抽出一根烟,问旁边执勤的执行员借火。执行员替他点燃打火机,火舌跳跃起来,照亮了季半边脸。执行员看着指挥官靠过头来,咬着烟,在火上点一点,一缕烟雾像丝绸一样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