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时间局多久了?”季问,他披着大衣外套,武装带从肩上拉下来,锁进皮带里。他夹着烟,抽离嘴唇,仰着下巴吐出一口烟气,眯眼看着冰山和海水在眼前分崩离析。
执行员收好火机,挂住肩上的枪,回答:“两年多。最开始在军队里待了一年,然后被转调到时间局来了。”
季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看了执行员脸上的小雀斑一眼,扭头去看窗外的景色。他抬手抹去那些遮挡视线的霜花,含了口烟气,让它在嘴里打着旋儿,再飘出去:“军队和时间局哪个好?”
执行员看着季撑着手肘抽烟的样子,他有些入迷,尽管执行员并没有其他的什么想法,他只是惊奇于世界上竟有能把抽烟演绎得这么具有艺术性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就刚好站在自己面前。那些平日里说笑时提起的关于指挥官的这样那样的传闻,仿佛都在此时失去了意义。执行员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指挥官的问题,他停在那里,不敢去看季的眼睛。
“嗯?说说看。”季又问了一遍,转下眼梢看着面露不安的执行员,春燕似的眉尾一笔就能飞进杜少陵的诗里去,“不要怕,说你自己的想法就行,我只是想听听。”
执行员犹豫了一会儿,才碰了碰鞋跟,说:“军队。”
季笑了,他没有表示什么情绪,含着烟尾问:“为什么这么说?”
“时间局太苦了。”执行员回答,他脸上的小雀斑一直在季的眼睛前晃,季隔着一层烟雾看他,不焦不躁,“我们打仗,都不知道敌人会是什么东西,我们像是在和整个自然作对。海啸、火山、地震......我永远预料不到下一个会是什么。我们还背负着全人类的希望解决空洞危机,这个希望太昂贵了,也太沉重了。......太苦了。”
他眼神闪烁,扭开头去看其他的什么地方,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又向季道歉,整理好腰带后继续挺直脊背站岗。季没有再继续和他说话,他只是静默地站在一旁不远处,背靠着整个北极,手里一根烟在慢慢燃烧。烟雾如同藤蔓,织成一张网,缠绕住他的四肢,动弹不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佛说众生皆苦,其实何止众生,天道苦,地狱也苦。
季宋临从门里走出来,他换上了和普通执行员一样的制服,现在,他可能再也不需要镶着黑白双翼的帽子了。季刚抽完了一根烟,散开半空中流连的烟气,示意季宋临跟他上去。
“执行部的新部长是谁?”季宋临在季身后问,他们穿过走廊,晚饭后的人正从餐室中出来,见到季都停步行礼。风变大了,季宋临听到外面呜咽的海风,预示着将会有一场风暴要来临。
季没有回头,他插着衣兜走在前面,永远目光平静,永远目视前方:“唐霖。你很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吧?但事实就是这样。刚接到消息,唐霖从副部长升职为部长,成了时间局二把手了。怎么样,这可真是个大新闻,以后我的所有申请和报告,都要送到他面前过目了。”
“唐霖是鹿狼门下,唐家家主。虽然他一直躺在我的黑名单里,但我现在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曾经被龙牙咬过,手背上留着筷子长一条疤。”
“龙牙?”
“是的,当年我们一起杀龙王,他被龙牙伤到了,”季宋临说,他跟着季走下一截楼梯,“留下了疤痕。现在应该还在吧?我不知道了,这得要问问你。”
季回头看了他一眼:“疤痕还在,你放心。看来你把一些事情记得很清楚,原来我还以为你只记得符阳夏呢。龙王长什么样子?描述一下。”
“噢,这可不好描述,这太为难我了。不过它的样子确实跟九龙壁上的九头龙很像,于是我们就称之为‘龙王’。你可以自己想象,有些东西光靠嘴巴说是词不达意的。”
经过一条狭窄的连通走廊,尽头处镶着一块蓝色的玻璃,光射/进来之后被分割成无数个平面,在两边的墙壁上倒映出天空的脸庞。季很喜欢这条走廊,因为在这里可以感受到晦暗和光明的交界。当他迎着那块玻璃走去的时候,就像走入空旷之处,走到上帝的裙摆下,走进银河的中心,看清楚每一粒灰尘的样貌,听疾风在层叠的细雨里喘息。
季宋临的休息舱就在蓝色玻璃的旁边,季刷开门禁,更改识别码后录入了季宋临的指纹和声纹,再把钥匙递给他。季宋临站在舱里看了一会儿,季站在门边说:“从此你不用再缩在潜艇里度日了,我们会为你提供物资和住所。基地里的一切只要权限允许,你都可以使用,我的医疗队会定期来给你做全身体检。但也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并熟悉我们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