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的大拇指摩挲着马克杯的杯沿,目光平视前方,说:“有爱的人,有打算结婚。”
“噢。”季宋临点点头,他有点惊讶,但也只是有点,“我可以见见吗?”
季摇头,然后又点头:“你已经见过了。”
季宋临笑起来,他喝了一口咖啡,衣服和宽松的裤子被风吹得贴在他身上:“原来就在‘回溯计划’的队伍里吗?看来我得更加谨言慎行了。不过我从来没见你跟什么人走在一起过。”
“你没看到那就是对的。”
“那看来我还得花上点功夫才能找到他了。”
季什么也没说,他的思绪又飘忽起来,想到了他和符衷的那些床笫之欢。忽地想得深了些,季的耳朵尖成了红色,他抬手摸了摸,垂下眼睛,把杯子送到唇边,却没有喝。
“要好好爱他。”季宋临忽然说。
“什么?”
“要好好爱他。”季宋临重复了一遍,“得到了就珍惜,珍惜了就不要放弃。真的,季,不要放弃。不要像我一样失败,得到了又失去,失去了又怀念,终其一生,满是遗憾。”
他甚至没有问季爱的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家庭条件怎么样、脾气好不好、男人还是女人......他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祝福,只是提醒季要好好地去爱,仿佛是想告诉他一个真谛,一个从自己前半生经历中总结出来的真谛。前辈受过的苦,后生不必再受,后生是在走前辈的老路,同时也是在走自己的新路。季宋临不能为季铲除这条路上的障碍,他只能告诉他绕开障碍的方法,让他不至于跌倒,摔得遍体鳞伤还要流着血继续前进。
季抬起头:“你甚至都不问问他是个什么人?”
“这不重要。你爱谁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这个人好不好、坏不坏要靠你自己去判断。你已经是个指挥官了,应该有极好的判断能力,用不着我去多问了。我只希望你能和你爱的人好好走下去,世事无常、命运不公,随时都可能面临分别和背叛,但至少你们在这条泥泞的道路上,能比别人走得更远一些。不要浪费了你们所生活的好时代。”
季没说话。他把季宋临说的都默默记下来。只有在此时,他才觉得跟自己说话的人是父亲。
“说说你在东非参战的事吧,我很想听听。趁现在还在午休期间,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季宋临说着喝掉了最后一口咖啡,但季的杯子几乎还是满的。季宋临去水龙头下面洗杯子,溅开的水在铺满灰尘的石板上打着一个个泥点。季还是摩挲着杯口,刚才喝下的那一口让他觉得不太好受,他不喜欢里头糖分的甜味。季默默地回想着自己在苏丹草原和刚果雨林区时的情景,他想起了当年一次发生在雨林里的战斗。
“当时,”季开始讲述,“指挥部从一个叛徒手里弄到了一张地图,是敌恐分子在雨林里的藏匿点和军火库位置,其中也包括大量的地道,这些地道在刚果盆地的地下组成了严密的地道网。他们先派出了狙击手,将藏身于雨林东部的某个敌恐连队打击得伤亡惨重。然后就是我们上场了,我带领飞行中队飞过雨林上空,我们飞过的地方就没有一棵树幸免于难。等把盆地东区都炸翻了,我们就下到地面。地面上的敌恐差不多都死光了,剩下的都逃进了地道里,我们只要对付地道里的那群混蛋就行了。”
季停下来,晃着手里的杯子,然后接着说下去:“我先让人往地道里扔进去两个信号弹,好让天上的眼睛看见我们。森林里很快飘起一阵烟雾,就像烟鬼的鼻孔里喷出的烟气,烟雾飘出来的地方就是地道出口。烟雾是紫色的,于是整片乱七八糟的林子里都弥漫着这种令人窒息的紫色,说明那地方的地道足够多。我们没急着下去,坐在背包上吃东西,猪肉罐头和纯净水。”
他把手从马克杯的杯沿移下去,眉头锁得很紧,看起来十分不愉快,显然这些经历并不能让他高兴起来。季抿着嘴唇,一直没有说话,他注视着安详的鳄梨树林,仿佛那里面马上就要升起紫色的烟雾,一群特战队员坐在那烟雾中撬开猪肉罐头吃起来。
“然后呢?然后你们怎么样了?”季宋临问,他抱着手臂靠在小屋的门旁边。
季满不在乎地踩了踩鞋跟,在沙土上留下鞋印,看了眼,说:“队伍里有个人磕了药,吃完猪肉罐头后,他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录音机拿出来,往里面塞了一盘磁带,放起了《Cowboys From Hell》,潘朵拉的第一张专辑。站在地道入口,把那震天响的音乐往黑洞洞的地下轰。当时我们就坐在背包或者树干上,周围......紫色的烟雾、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刺鼻的硝烟味、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森林,那就是我对战争的全部印象了。那个场景我记得很牢,不知道为什么,仿佛那是我的一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