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寂静了一会儿,季宋临转向季:“接下来呢?”
季把咖啡杯放下,手里摆弄着自己的黑色便帽,再过一小时他就要戴上这顶帽子去训练场了。季看了看时间,不紧不慢地坐在那里,他欲言又止,万分焦虑。最后他不打算说接下来的事情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和血压在飙升,心脏绞痛起来,有种恶心反胃的生理不适。季怕自己惊恐发作,他闭上眼睛喘了两口气,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接下来我就很讨厌这种重金属音乐了,因为它容易让我想起战争和死亡。我喜欢温柔点的,就像《梦中的婚礼》,或者其他的什么。”
他随便扯了点东西结束话题,从凳子上站起身,他也不在乎刚才万分焦虑的样子有没有被季宋临看见。季戴好自己的帽子,打算离开这座农场了,他最后再看了看灌溉好的辣椒地。
季宋临知道他要走,没说什么,去把季放在凳子上的马克杯拿起来,准备去清洗,却发现里面的咖啡根本没少。他问季:“喝不惯这个吗?”
“我喝咖啡都上瘾了。”季回答。
季宋临看了看杯子,什么都没说,把棕黑色的液体全部倒进了水槽里,然后放水冲洗。季站在石板上没回头,忽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要杀龙王了。”
“你们算出它出现的时间了?”季宋临过了会儿才说话,那时候他正关掉水龙头。
“没有,还在计算和讨论当中。”季说,“第二轮计算结果出来了,只列出了粗略的时间范围,大概在两个月到四个月之间,换算成正常时间轴,就是八个月到一年。”
正常时间轴以46亿年后的地球时间为基准。
季咬了下嘴唇,八个多月,甚至一年。他又想起了符衷。季能从季宋临的故事中感受到他的忧伤和眷恋,也许程度不同,因为季只是个听众。忧伤和眷恋好歹能给他一点东西,但季觉得自己拥有更多的是空虚。彻底的空虚,季想,符衷会不会也有这种感受呢?
他不安起来。时间把他们隔开得太远了。
季宋临说:“那未免太过粗略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差,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了。”
“所以我们需要更确切的资料和更庞大的数据来支持运算,只有得到的资料越多,我们计算的结果才能越准确。我已经在全球部署了监听监控系统,任何气候、地质、生物变化都逃不出我们的眼睛,来自宇宙的任何射线、波动、信号流都将被我们的深空探测网络捕捉到,包括时空层面的微小变动。这些探测数据将会汇入星河的数据库,日以继夜地不停投入运算方程式中。”
“有了你们之后,我就感觉自己轻松多了。很感谢你能把我编入天文台工作,让我觉得自己宝刀未老,还有用武之地。”
季看了他一眼,季宋临拉开工作服的扣子,撑着腰站在另一边,右上臂露出一个鬼脸纹身。季的目光在那个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想到了季宋临身上另外一个雄鹰巨树纹身,说:“家徽是每个人都有吗?”
“什么?”
“家徽,其他的家主们都像你一样把家徽纹在身上吗?”
“噢,差不多吧。”季宋临想了想,“这已经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了,当上家主之后,就要在身上的这里或者那里纹上家徽。这是个相当具有仪式感的东西,也许你以后会需要的。你现在也许就需要了,我可以给你纹上。”
“你还会纹身的手艺?”
“当然,比起种土豆,纹身更能让我感到自在。”季宋临朝身后的小房子指了指,“里面有我的纹身室,我会在空闲的时候描绘一些精细的图案,然后拓印到纸上去,装订成册,作为收藏本。我还仿过钞票,人民币、美钞、英镑、法郎等等,惟妙惟肖,不过那只是玩玩的。你想看看吗?”
季看着他:“那看来‘贝洛伯格’号上的那些照片也是你修复的了。”
“确实。”季宋临供认不讳。
“你仿写字迹的本事一定不小吧?”
季宋临在这时看了季一眼,看起来他好像有所警觉,但他说出来的那些话又不是那么回事:“我擅长仿写,我曾经帮战友写过假报告糊弄上级,让自己免于牢狱之灾。”
季笑了笑:“那你一定画过不少画吧?去西藏冈仁波齐的时候,你有没有画过一幅写生,内容是一座黑塔?不光如此,你还仿过肖尔槐的签名对不对?”
“什么?”
“想不起来就慢慢想,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想好了来跟我打报告,不要装傻,季宋临,我知道你去过冈仁波齐,我还知道跟你一块去的有谁。我能从很多渠道获取这样那样的资料,冈仁波齐那边仍有我的线人。而我也希望你能听懂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