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许久,人贩子都不再朝地上吐口水,大抵是同一个钻到钱眼儿里的妇人讲价实在太费口水。
阿娘最终将她交到了人贩子手里,颠一颠人贩子给的钱袋,不放心又打开仔仔细细的数过,转身准备走了。
她像是牛车下被杂草塞住的滚轮,在阿娘转身的时候才晓得自己该转动。她拼命挣扎,要挣开人贩子的手臂,抱住阿娘,她以为抱住阿娘,阿娘便不舍得将她卖掉。
她又高估了自己,她挣不开人贩子铁钳一般的手臂,更遑论抱住了阿娘,阿娘便舍不得将她卖掉。
“阿娘!”在挣脱不开后,她又开始大声呼喊,血腥气涌上喉咙,阿娘似乎没有听见。
人贩子嫌她聒噪,啪啪两个巴掌打在她的脸上,让她闭嘴,她没感觉到疼痛,也不听人贩子的话,“阿娘!阿娘我求你,求你回头带我走,阿娘我求你,阿……”阿娘,求求你……
人贩子扇的巴掌真的很疼,她感受到了,脆生的声响,引得街上的行人侧目。
“啐!”阿娘冲着人贩子啐了一口,“这大户人家真是不做亏本买卖。”
大户人家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她记忆中这是阿娘的最后一句话,想来应当是价钱并不如预期。
☆、配角戏贰
她求的第二个人,是她的买主。
其实没什么奇怪,那家买了她,生死便都由人家决定,怎样都不足为奇。
花了银子将她买回去的是燕城陆家。
陆家世代官宦,家中有两位公子,其中二公子据传体弱多病,此次买奴便是为着那二公子。
她被关在笼子里,抬进他的院子。
他站在笼外看她,逆着光,犹如神祗。
只可惜当时已然决定结局,她为他的笼中人。一开始她走不掉,后来她不愿意走,小小的牢笼困住她,片刻不得舒展。
彼时他不过十岁,少年心性,许是见她衣衫破烂,思虑着她是否会饿,转身拿了一块她叫不上名字的糕点给她。
“呶,给你。”他干净的袖口伸进沾满血污的笼子。
不过是一句话,她怎么就记了那么多年,想了那么多年。
为着一次他主动伸出的手,一块他主动给的糕点,院中的奴仆将她从那沾满她血污的牢笼中带出来。可是她心还留在那里,再没出来过,牢笼上又总是覆上新的血污。
他见他出来,将方才她没接的糕点再一次递给她,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残破的手去接。
爬满裂纹,大大小小几处露出血肉的手,还没拉近一些与他袍子的距离,她便被按着跪在地上,膝盖重重地磕在院中的青石板地上。
其实没有多疼,不过是将旧伤又翻新一遍。
只是她没能吃到那个糕点,贱奴怎配吃主家的糕点,若是受赏,便该跪着接。
奴仆摁着她的头,枯草般的头发粘着不知名的脏污,又被奴仆嫌弃地甩开,转而摁住她的脖子,要她给他磕头:“叫二公子。”
奴仆之手当然没个轻重,他们的轻重该是对他们的主家,同她无关。
所以她的额头处也多了一个伤疤。
混着青石板地上的碎石碎土,刺进皮肉,粘在额头上。没人问她疼不疼,他也没问。她告诉自己不疼,她对自己说的最多的就是不疼。
“二公子。”可她还是叫了他二公子,她心甘情愿。
这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心甘情愿。
她从此就算作二公子院内的奴仆,赐名陆拾壹。
冠以他姓,以奴序为名。
院中从没人连名带姓的唤她,从来都是唤她拾壹,至于院外的人……从没人唤她。
其实拾壹同老四有什么区别,她从没一个什么正式被寄予期许的名。
那人贩子料错了,她是块练武的好材料,能为主子打架,能为主子拼命。
她不是买来做普通丫鬟,是买来为二公子搏命。
陆家家大业大,在朝中势力不少,皇上尚要忌惮几分,树大招风,仇家也不少。陆家大公子从小便是练武的,日后要做武将,身手自然不差,只是二公子,从小体弱多病,练不得武。
陆家主母恐儿子性命有虞,故而派手下去远一些的地方,悄摸儿地买几个女奴回来,秘密驯养,对外便称是公子的侍婢,待将来有所成,便做贴身侍婢,半步不离护着二公子的安危。
为掩人耳目,不然人有所怀疑为何只给体弱的二公子买婢女,便也给陆府大公子买了几个,只是听说都被派到外院儿伺候了。
陆家主母想的自然周到,那些个婢子若是有哪个姿色佳的,与大公子有个什么,再闹起来,不好看。
买回来的贱奴,哪里配跟主家的公子有什么勾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