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无言静坐到后半夜,我终于涌上些困意,就着桌案伏下,打算小寐片刻。迷蒙间,我仿佛魂体出了窍,置身于无边黑夜中,孤身游荡。
周遭浮着星点磷火,如有引召般地向我聚来。
我伸出指尖,随意一点,所触磷火便如雾气,倏忽间消散的无影无踪。我还未来得及唏嘘,耳畔却忽然听见
“母后与我说……”
那声音随着磷火的消散而逐渐微弱,最后戛然而止。
说了什么?我不禁好奇,思及这声音源自磷火,便弹出道风刃,又接连点掉几簇磷火,才终于将这句话听了个完全。
“母后与我说,若是对一个人动了心,便会时刻都想注视他、追随他。他难过时,我会感同身受,他受伤时,我会意欲取而代之。我……是第一次动心,不知道那个人,也会对我动心吗?”
我听着听着,脸上渐渐露出点笑,却不知为何而笑。少顷,我足尖轻点,凌空而起,展袖一挥,揽无数磷火入怀,逐个点破。
那些话语皆出自一人之口。他似是想说些情话,却又不擅长于此道,倘若教旁人听见,多半会骂一句“不知所云”。
不过我很喜欢听,甚至盼着他能再多说几句,可围着的磷火越来越少,听到最后,只余下两簇。
我有些不舍得,但想到万事皆有始终,便又释然,咬了咬牙,还是点了下去。
“你在意的人有很多,若真要排下来,我是最后一个。”
“……对吗?”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脚底忽然踩了个空,自高空狠狠坠落。
浑身猛地一震,再睁开眼时,仿佛已是死而复生过了一回,我惶然地喘着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余光瞥去窗棂,天光已是大亮。
该去煎药了。
我撑着桌子起身,忽觉脸上似有异样,胡乱抹了一把,置于眼前,竟是满手水痕。
原来不知在何时起,我早已泪流满面。
168.
推门进屋的时候,伏清正立在桌案前,提笔点了墨,笔尖却迟迟不落,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这倒是令我想起了浮玉山时所见,那时他被困于梦中,也是如今日一般,迟不落笔,最后凝着的墨落下,在宣纸浅浅晕开,竟成了一点朱砂。
我对此难免有些在意,不过在意归在意,若这是他的伤心事,他不愿说,我就不问。
“真君,先喝药吧。”我试了试温,确认不会烫到,这才将药端给他。
见他有些不情愿,我又轻声哄道:“苦口良药,你如今气色已好上许多,眼下只剩最后五日,你且再忍忍。”
他接过药的手一顿,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亲眼看着他喝尽,这才放下心,边收整着碗,边道:“晚些我要出去一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四个时辰。”
伏清抬眼:“我与你一起。”
若是可以,我也时刻都不想与他分开。然而此行是为了取苍阗信物,自然孤身一人更为方便些,何况我身上覆着云杪的气息,不易教守卫察觉。
“四个时辰不过转眼。真君就定下心来等等我,好吗?”
他冷道:“要么与我一起,要么就待在屋子里,你自己选。”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明知他这是在无理取闹,我却没法生他的气,因为我知道他在害怕,怕我一去不归。除此之外,他还在害怕……害怕什么?
不知为何,我忽地想起梦中那句话
“你在意的人有很多,若真要排下来,我是最后一个,对吗?”
不对,不对。
为何伏清现下就在我身旁,我却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装着无数说不尽的缺憾,始终不能得以圆满。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拽过伏清,逼着他与我四目相对,动作极为迫切。
他真的生了双极美的眼睛,眼尾上翘得恰如其分。一旦与我凑近了些,便会浮起浅淡胭红,一瞥一睨,皆似情人眼波,浑不如他声音冷淡。
“你这样看着我,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真君。”我闭眼,轻声打断他,“我在意你。”
自琳琅天阙初见……不,应该是干桑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在意他。
就算他对我很不好、就算我明知不能为他动心、就算留在他身边会被扣上水性杨花、忘恩负义的骂名,我也还是在意他,在意到不顾一切都想留在他身边。
这无由而生的热烈爱意、奋不顾身的飞蛾扑火,委实太过蹊跷。可到了今日,我已不执着去问自己要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