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蹙眉,良久,轻叹一声:“他已经这样对你,你也不恨他,为何那时对我……”
“云杪。”我不愿再听他说下去,不禁出声打断他,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不可置否:“你是谁,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很重要。”我直视着他,语气坚决,“你看清楚,无论是侍从竹罗,亦或是那个妖王烛罗,都已经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残忍,但我与他相逢一场,也受过他许多好处。
于情于理,实在不想见他再沉沦于过往的假象中,永无解脱之日。
“他与我确实有着某种联系,我不会否认,但我想,至少我有权选择作为谁而活。那个人的心念想法,我已无从得知。作为少箨而活的我,心念想法,却是始终如一。”
即便有过动摇、有过挣扎,但我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就只是留在伏清身边,仅此而已。
云杪静默许久,忽然道:“少箨。”
我微一怔神,自干桑与他重逢起,他便一直用“你”来与我相称,如今机缘巧合之下,竟还能再听见他唤我姓名,倒令我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我曾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兄长。”
“……他与我不同,自降生起就已拥有一切,十分风光,更是福缘深厚、命格无双。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位很好的母后,单凭这点,我便很羡慕他,羡慕到想将他取而代之。”
闻言,我倒是有些讶然。
云杪从未与我说过他的前尘往事,至于仙庭的风言风语,自是也不敢将水花溅到崔嵬君身上去。
因此,对于他那位兄长的名讳,我确是未曾耳闻。
“后来我想,若有朝一日身份颠倒,他不再是昭华之玉,而是成了个命主灾厄的祸星,一生注定亲缘浅薄、情缘凋零,届时我定不会再羡慕他。”
我默然,如云杪这般身居高位,我还以为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尝到羡慕的滋味,未曾想……
“如今,他确实已不复昔日风光,甚至算得上一无所有。”云杪声音越来越低,几近是喃喃低语,“为何我还是……好羡慕他?”
我当下无言,便只能以沉默作陪,就这样过去许久,我转开眼,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
“云杪,我该走了。”
若是在寻常时候,我或许还会再陪他静静坐上一会,但眼下约定的四个时辰要到了,伏清还在等我,我不愿让他等的太久。
云杪没有出言挽留我,只是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忽然道:“少箨,你是为此而来?”
我回过身,发现他手上正举着一个骨牙吊坠。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没有上前去取,而是倚着门扉,一动未动。天上自然不会掉馅饼,尤其是如此珍贵的信物,岂是我不付出任何代价便能得到的?
“不会让你为难。”云杪见我面露戒备,凤目微黯,看起来已是疲惫之至,却竭力对我撑出一个笑,“我要你现下只看着我,最后再唤我一声。”
他没说唤什么,我却知道,他想听的不是云杪这两个字,而是……
“主人。”
这两个字一出,我有些轻微的晃神,眼前的景象仿佛丝毫未变,却又好像凭空多出了两个人影。
一个挺拔修长,常着白衣。
一个稍显瘦弱,总裹着件黛蓝斗篷。
蓝衣总是喜欢跟在白衣身后。白衣铺纸在桌,蓝衣便心领神会般地递笔研墨;白衣若是累了,闭眼小寐片刻,蓝衣便要蹲在一旁扇风,半步都不舍得离去。
好像无论做什么事情,他们总是形影不离的。
这一方小小天地,其中几番场景变化,于我看来不过弹指转瞬,可于那两个人影而言,却是春去秋来,数百载光阴。
忽然,白衣起身向我走来,我忘记这只不过是个旧日虚影,竟下意识地侧身想为他让路。还未等我有所动作,那白衣已自我右臂穿过,毫无半点凝滞地向竹林走去。
蓝衣紧随其后,扬声道:“主人,等等我!你说过今日要教我习剑的!”
“好,你想学什么?”
“当然是揉花碎玉第三”
声音在此处戛然而止。
我猛然向后看去,这才发现,那两个人影遇了光,慢慢散作千万粒光尘,投入天阙终年翻涌的云海,湮灭无踪。
平地忽然起了阵风,无数竹叶轻响,好似呜咽。
第75章 归去来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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