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实在奇怪。我非但不敢看他,甚至好像忽然成了哑巴,支吾了许久,才憋出一个“哦”。
我打心底厌恶极了这种被人掌握于手心,任其搓圆揉扁却无处可逃的感觉,但无论是喜是怒是哀是乐,落在这人头上,就好似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有力却没处使。
糟心,太糟心了。
我与这瘟神定是八字不合,否则怎会拿他一点辙都没有呢?
琳琅天阙戒备森严,各地皆有专人看管。昭华带着我轻车熟路地避开守卫耳目,有几次险些被发现,好在我反应快,这才没出什么岔子。
看这架势,昭华定是不止一次偷偷下界,但既然不是第一次下界,又怎会没有见过雪?
先前在玄丹的时候,他连个雪人都不会堆,只知道摆少爷谱子,一边差使我做事,一边给我添堵。
指手画脚地说这边不对、那边也不对。
我被他说得烦了,气得直咬牙,连搓了好几个雪球,一股脑地全塞进他衣领里。
他分明冻得发颤,但顾及仪态,偏要故作镇定。
我问他死要面子的滋味如何?
他冷笑,掬了捧雪向我扔来,说,滋味如何?你自己尝尝不就晓得了?
……
我抿起唇,无声地笑起来。
先前总觉得,昭华来玄丹的那三个月是我此生最痛苦煎熬的经历。待他走后,我定是永远不会想起他,也不会试图去回忆那三个月来的种种。
如今看来,似乎……也不尽然?
“兄长。”
思绪戛然而止,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以往我听见这个声音,都巴不得赶快凑过去,围着那人好好说上一天的话。
今日则不然。
记起他与旁人耳鬓厮磨的场面,我心里就不住地泛起酸水。按理说,主人从未许过我什么承诺,我也不过只是他身边一个微不足道的侍从,实在不该去奢求更多。
这股气生得不合时宜、毫无立场,我却怎么也没法克制住自己。深吸了口气,我没回头,也没出声。
最后是昭华先开口,短促地“嘘”了声:“云弟,小声些。”
“兄长这是要去何处?”
“我要下界一趟。寿诞事宜,需劳烦云弟了。”
“此时下界恐怕不妥。”主人沉下声音,语气颇为不赞同,“兄长,父君前日还说起……”
谈起父君二字,昭华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似有不悦:“今日是寿诞之喜,莫要提他。对了,听闻云弟近来对玉蝉颇有兴趣。此物几经辗转,最后到了我手上。待事成之后,我定携之亲自登门道谢,可好?”
“……兄长既执意如此,云杪自无异议。”大抵明白说教无用,索性也不再多费口舌。
我被昭华拉着向前走了几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地回头望了一眼。主人白衣如雪,迎风飒飒,无言地站在不远处,目送我与昭华双手交握,目送我与昭华坐上辇车。
不在意,也不挽留。
我撩下帘子,竟忍不住想笑。这种耍性子的举动做起来实在无聊透顶,除了扫自己的兴以外,又伤不到他分毫。
便在此时,辇车外传来一声:“竹罗。”
语气温和平淡,我心尖却颤起来,想拂起帘子看他几眼。甫抬起手,我又退缩了。
我怕见到主人无动于衷的笑。
无论何时何地,主人总能温柔地笑着,对我说“有劳”,对我说“无事”。
我不知道他的笑是否因为发自内心的开怀,也不知道他的“有劳”是否出自于真心的感谢,更不知道他的“无事”究竟是当真无事,还是……只是他无意与我多费口舌。
我怕极了他的温和淡然,怕极了他的若即若离。
我想要个痛快。即便只是痛,也比永无止境的揣度猜忌来得利落干脆。
辇车渐行渐远。
我阖上眼,仔细聆听着周围的所有动静,甚至连那最细微的风声都没放过,却没再听见任何下文。
我自嘲心道,竹罗啊竹罗。
无论是赌气,或是耍性子,都得留给那些在意你的人,才能物尽其用。他又不在意你,你何必作出这幅姿态?
何必?何必。
此次下界时机挑得正好。恰逢庙会,周遭人影憧憧,明灯高悬,好不热闹。我与昭华人手一串糖葫芦,漫无目的地穿梭在茫茫人海中。
说到这糖葫芦,方才我闹了个笑话。
我极少来这些人间城镇,不晓得买东西是要给银子的,挑了两串成色上佳的攥在手里,扭头就走。好在昭华银子掏得及时,才免去了我被那小贩追在屁股后面要债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