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不沾雨势、不染尘泥。
我眼里却淌着雨水,极难睁开,又因寒冷,冻得齿间发颤,只能轻声唤:“主人。”
“……”
“我已经找到了你要的玉魄,那你也答应我,不要与帝姬成亲,好不好?”
话音刚起,就淹没于雨声中。
他不知听见与否,默然倾过伞面,为我遮去风雨。我得以缓口气,揪起又湿又重的袖角,胡乱擦了把脸,顿觉此时形容狼狈,无端生出些自惭形秽来。
我只得避开他目光,才有递出玉魄的勇气,手高举至额际,他却迟迟没有接过。
良久,头顶传来叹息般地声音:“竟真教你找到了。”
“主人。”我抬眼,忍不住催促,“快接着呀,这是……是聘礼。”
他眼睫轻颤,指尖轻拈着玉魄蕊,神色有一瞬的空茫: “好竹罗,你总能令我意外,令我”
我还未来得及欣喜,就听他蓦然收声,玉魄瓣瓣碎裂,散作万千明光,湮灭无踪。
手心沉甸甸的重量登时轻了,我下意识地合拢五指,又缓慢地撑开罅隙。
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抓到。
“……为什么?”我问得很轻很慢。
“是我骗你。”他亦应得轻慢,“搬出玉魄,不过是想让你知难而退。玉魄玉魄,万里存一,非幸者不可得,而你,从来都不够幸运。”
他的字句如淬了毒的刀刃,不仅将我剜得生疼,还需受着伤处愈合后的漫长煎熬。
我怔住,静静看他。分明还是那张秀致面容,眼尾斜斜上挑,迤逦出三分动人意态。
再熟悉不过……
再陌生不过。
我惨然笑道:“这千年来,我都是以你为先,费尽了心思,牢记你的喜好、观察你的作息、打探你的过往。我曾经以为,这世上定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主人。但现在,我觉得我错了,又或者我没有错,我只是一直在骗自己。”
“……”
“我从来都不了解主人,从来都不。”
他眸光有片刻的凝滞,又很快恢复如常,唇边渐凝起得体的笑:“你在我身边多年,念着主仆情谊,我许你蘅山一座,窥青羽一根,府邸若干,不算亏待你。你若肯,步月辇已备在干桑外,即刻便能启程。”
我为他做这么多,难道是贪图他的钱财,亦或是权势?
我视他如性命,他又将我当作什么?
妖性难抑,引出骨子里的贪婪与残忍。我眼神微寒,语气变得古怪:“好,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罢。竹罗想明白了,凭这具残破身躯,能有幸被誉为蘅山主人,实乃无上殊荣。”
“你”
我打断他:“不过这些还远远不够。再怎么说,这千年来,竹罗也为主人殚精竭力,不是吗?”
“……你说罢。”
“以后执掌蘅山,清修的日子一久,难免会觉得寂寞。主人应当知晓这种滋味罢?还望您赐几个乖顺可人的男宠与我相伴。我喜欢什么性子的……主人最清楚不过,此事交由您,竹罗才能安心。”
“男宠?”他唇边笑意被风吹得有些冷了,“我不干此等下作勾当。”
“竟会如此?”我不以为意,“主人调情的手段这般高明。本还盼着您能点拨他们几句,这样也好来讨我的欢心。届时纸醉金迷、日夜笙歌,竹罗定不会再想起主人了。”
他笑意尽敛,看我半晌,语气像浸了块浮冰,不复方才的温言细语:“你不要仗着我……就这么放肆,我只……”
这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欲言又止。
我听不明白,心里揪着疼,又隐约觉出快意,愈发地口不择言:“只什么?主人该不会想说,您只抱过我一个,亲过我一个罢?这话早说几天,我恐怕就要逼着自己信了。那日,我分明告知过你,你不要负我,不要欺瞒我。可你负我……你欺瞒我!你甚至要抛下我,去与旁人定亲?你知不知道,我无时无刻不告诫我自己,这双眼只能看着你,这颗心只能装下你,我也尽力做到了。为什么我能做到,你却不能?”
他神色变化,指尖点上我眉心,沉声道:“竹罗,定心!”
我拂下他的手,双目染赤,胸膛剧烈起伏:“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
他蹙眉,振袖出掌,在我眼前一挥一带,送来和煦清流,顷刻间就将我目中血丝涤荡干净,戾气消散无踪,接踵而至的,是轻微的无措。
随之,颈部似是被系上根细绳。我怔然垂眼,窥青羽悬在我胸前,散着盈盈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