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些铸成大错。我后知后觉地瑟缩起来。
“以后不许取下来,知道吗?”下颌在此时被抬起,主人盯着我,面色颇为难看,就好像方才丑态百出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一样。
我避开他的触碰,忽然觉得很疲惫:“窥青羽只能赠予心爱之人,我是你的心爱之人吗?”
主人沉默。
“当然不是。”即便有不甘,到了此刻,我也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于是我轻声问:“那我凭什么要收下?”
他神色涌上些焦躁,几乎是压着我的尾音,生平第一次用上了命令的口吻:“戴着。”
我无言与他对望,他眼睫微颤,似是被我的目光所刺,率先移开视线。
“戴着。”主人重复道,放软语气。
我在心里暗自叹息。
他这么待我,并非是因为不自知的情意,而是想快刀斩乱麻,将与我的那些过往纠葛斩断干净,以免日后平添事端。
主人怎会不知呢?我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放手、成全,这类词语,从不在我的思量范围之内。
既然争取无用,那么他负我,我应当杀了他,而后自刎,随他而去。
可是
他也曾救过我,庇佑过我,爱护过我。
那些对我的好,是切实存在的。
我与他之间,到底谁亏欠谁多一点?谁亏欠谁少一点?真要去争,却也是争不出个究竟。
义父曾说,我与我娘一样,是个执拗的性子。但凡是认准什么人、或什么理,除非到死,否则绝不会放手。
我也一直是这样去做的。
然而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义父后半句话的含义那些留不住的东西,与其攥在手里,不如放它自由。
何为留不住的东西?
是不可追忆的昨日,是碾作飞灰的玉魄,是流水无情的诀别。
倘若他在意我,我自然愿意与他生死相随,任什么魑魅魍魉来阻挠,都不会动摇我心念半分。
可他不在意。
那么这份心念的坚持,就毫无意义,只会沦为旁人茶余饭后取乐的谈资。
我不愿再露出苦苦乞求的痴态,抚掌轻笑:“看来再推拒下去,反而是竹罗不识抬举。此物既收,今日起,你我主仆情谊已断。”
说着,我聚风成刃,削去一尾长发,扬于风中。
“主……”我改过口,“云杪。今生纵逢死别,你与我,也永远不要再见。”
云杪目光追着那缕发丝而去,转过头来时,已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很好,就如你所愿。”
那柄白绡鎏金伞被他扔下,堪堪落在我足尖。
云杪没再多言,往来处走去,身影似是被劲风吹得有些不稳,竟是踉跄了一步。
很快地,他收整好步伐,穿过层层雨幕,没入夜色深处,再也看不分明。
我没有去碰那柄伞。
像很多年前那样,受了委屈却不愿被别人知晓,是以慢慢环住双膝,埋首入了臂弯。
然而这次我流不出泪,义父也不会来寻我。
义父,义父……我阖上眼,在心里默念,从今以后,竹罗又没有家了。你总说九疆六界分外广阔,尤其是凡间那些城镇,及至傍晚时分,就会亮起千户明灯,实乃盛景。
可那千盏明灯里,没有一盏是为你我而点。
此番盛景,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分别?
恍惚中,似有个极遥远飘忽的声音不断呼唤我名讳。紧接着,肩肘处被硬物击中,我吃痛,霎时清醒,惊而抬眼:“谁!”
“华姓,单字盖。”
黑雾自四面八方涌来,渐渐凝聚成无面人形,轻盈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他道:“竹罗,吾来渡你。”
华盖?即便他有意遮掩,我仍是能嗅见似有若无地妖气。
身为同类,我既想亲近他,又下意识地抗拒:“你我素未谋面,此言又是何意?”
他桀桀怪笑,五指绽如含羞玉莲,一一收拢交握,连绵不断的雨势就这样骤然停歇。四周恢复寂静,惟有他声音铿锵:“仙缘无门,不如堕妖。”
若是为此事而来,无论再问多少遍,我的答案始终如一:“我不会堕妖。”
“你那主人这般糟践你、折辱你,难道你心里当真不恨?若是恨极,不妨直言,吾定当倾力相助。”
“我怨他,却并不恨他。”顿了顿,我续道,“况且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还不需外人插手。”
华盖没吭声,操纵着黑雾凝聚而成的人形,近至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