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道:“我到底为何会比不过你们这些区区半妖?从小,干桑就属我血统纯粹、颖悟绝伦。论才学、论品貌,那贱种有哪点能胜过我?竟让父君花上这么些心思,千方百计地庇佑,还辟出一方天地供其修炼。而我呢?他凡事都不向着我,甚至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可分明、分明我才是他亲出!”
等等,静姝口中的贱种,难道是……
她咬牙,语调陡然拔高:“你们你们自己无甚本事,只知攀着高枝向上爬!你攀住云哥哥,阿笙先攀住我父君,再攀住我。这些年来,你便是如此教她的罢?好,好啊。你给云哥哥使的伎俩,她都使给我看,害得我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你们满意了罢?满意了罢!”
“阿笙与我一样,只是想以真心换真心,其间不搀丝毫利益纠葛、谄媚讨好之意,怎么在帝姬眼里却反倒成了高攀?”我沉下声,“看帝姬这般,大抵永远不会知晓真心二字为何物。”
“真心?”静姝嗤笑,“哪儿有什么狗屁真心?你们一个个的,还不是说走就走,连头也不回!”
见说不通道理,我干脆噤声,收剑环臂,冷眼欣赏她歇斯底里的疯癫模样。
过去半晌,待她心绪平复,我才悠悠开口:“倘若没有开启壶中天地,没有见到阿笙,我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你。可既然阿笙说……”
“说什么?”
话再次被打断,又听静姝语气迫切,我倒有些诧然:“阿笙说什么,帝姬也会在意吗?”
静姝沉默。
她顶着眼下淡淡乌青,胸膛剧烈起伏,神色几度变换,忽然疯了似的将我推开,一把拽下腰间随身佩带的荷包,用力向我砸过来。
“带着你要的东西,滚!”
194.
白云苍狗,春秋几度。
我没有再回琳琅天阙,单给辛传书一封,便孤身在下界游历。
九疆广阔,风情人俗各异。
虽曾翻阅过博闻广记,但寥寥几排蝇头小字,着实不能与亲眼所见的壮阔相提并论。
我走走停停,每经过一座城镇,便会歇脚半月,将种种趣闻记载在册。许是拖此举的福,我如今书法已有小成,不再歪斜难辩。
到时伏清出关,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期间,阿笙残魂被女萝修补圆满。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没将她留在身边,转而为她寻了户富贵人家托生。
既褪去半妖躯壳,重获新生,何必再让前尘牵累她来世?我只需隐没在暗处,做个默默无闻的过客,尽力护她平安喜乐就已足够。
后来,我还撞见过静姝两次。
一次是在阿笙六岁那年。
乞巧节,她与爹娘夜游灯市。宝马雕车,焰火纷纷。我望向水面漂浮的各色花灯,难得出了会神。
谁知这一个不留意,她便因贪玩而走散。
待我循着灵息赶去时,却见静姝正半蹲着身子,左手摇着拨浪鼓,右手攥着糖葫芦,轻言细语地逗弄阿笙。
没想到这个喜怒无常的干桑帝姬,竟也会流露出这般几近温柔的目光。
实在令我吃惊。
静姝无意间与我视线相撞,怔了怔,神色有些不自然。她没搭理我,只低声对阿笙交代几句,便起身匆匆离去。
我上前牵起阿笙的手,问她,方才那女子可对你做了什么没有?
阿笙唔了声,说大姐姐人美心善,见我蹲在巷角哭,就从怀里掏出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来逗我开心。有拨浪鼓,有糖葫芦串,还有……还有这个!
她努了努下巴,我顺着看去,才发现她怀里揣了尊木雕面容笑语盈盈,依稀可见当年的娇憨模样。
我闭了闭眼,按下这阵汹涌泪意,轻抚她头旋:“你喜欢吗?”
阿笙用力点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很怀念、很熟悉的感觉。无论是这个,那个大姐姐,或是你……”
她抬头,瞳仁清亮透彻。
“哥哥,我们曾经见过吗?”
我看她半晌,微微笑道:“不曾。”
“哦”阿笙拉长尾音,“那现在便算是见过啦。我叫姜笙,就住在西街的姜府。平日里,爹娘都唤我阿笙,从的是竹字。据说我出生那天,家里后院早已枯死的孟宗竹林竟重新活了过来,哥哥你说稀奇不稀奇呀?唉……不小心又说了许多,娘知道定是又要念叨我了。对啦,哥哥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仍是笑着:“你我只是萍水相逢。姓名如何,知晓与否又有什么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