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_作者:月色白如墨(167)

  “……好罢,你想试就试试。没什么关系。”

  西淮接过宣纸,提起狼毫笔,在砚台上轻轻蘸了蘸。

  银止川看着他,才发现这人铺纸落笔的姿势相当端正,完全像经过天长日久的教导和练习之后,形成的习惯和坐姿。

  和那些在春楼里,简单学几个字,描诗作赋以讨好恩客的表面功夫完全不一样。

  这才想起来,西淮曾经说过的,他父亲也是文人,曾小有成就。

  西淮人瘦,略一提笔后,手腕就从衣袖中露了出来。

  袖口很宽大,随着西淮的动作,一下滑到了他的手肘处。

  露出来的小臂干净白皙,映在日光下,像一截莹润的玉。

  银止川坐在一旁,撑着头看他,不知怎么,脑海中就浮现起了方才上山的时候,同赵云升说的“玩小倌有什么难,不就是扒光了,压在身子底下亲么?”

  他的手臂就看上去这样莹润干净,若是真的扒光了……

  银止川一顿,突然像回过神来一般,止住了想将这一截玉,握在手中的念头。

  将目光转到别处去了。

  西淮不知道写了什么,银止川没问,他也没主动拿给银止川看。

  倒是有些不怀好意的零言碎语飘了过来,是周遭不知哪些官员在低声私语着:

  “哟,这回银七那纨绔带过来的人还会写诗作词?”

  “看皮相还不错,舞文弄墨也会几笔?”

  “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也能带到望亭宴上来?出了赴云楼的门儿,还真以为自己不是婊子了。”

  那些声音不大,却可以清清楚楚地传进西淮的耳朵里。

  银止川观察着他的神色,却见西淮容色沉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依然落笔极稳地写着自己的词。

  仆从过来收起宣纸的时候,他才略微笑了一下,道:

  “戏玩之作,不值一提。”

  在宴席正中央,仆从挂起了一个白帆布。一人誊抄着送上来的诗词,另一人再挂到白帆布上。

  全部挂好后,再由一人唱诵出来。

  “你说莫必欢会想什么样的法子确保自己的儿子一定能得魁首?”

  看着那宴席中央匆匆忙忙的身影,银止川略微挑起了眉,问道:“这老这小子在歪门邪道上总是聪明得很。”

  西淮神情平淡,很端秀地坐着,冷清得依然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聪明是聪明。”

  西淮淡淡道:“只不过有时候……人太聪明,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山中风景不堪怜,天上人间万事颠。谁知道,此生缘,无限情怀似旧年……!”

  一人高唱道:“——莫必欢莫大人留!”

  因为不参与诗会评选,莫必欢留了名姓,且作为诗会的开篇。

  他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朝四面拱手,满面春风道:“承让,承让。”

  “莫大人天赐之笔,文思精巧,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啊。”

  “不愧是御史台长史,如此一支笔,不为陛下效力,可不是糟蹋莫大人如此才华?”

  “莫大人一首词,真是令我等折颜啊……!!”

  不出意外,周遭一片溜须拍马之声。各个想巴结他的文官都只怕自己说迟了,说得声音不够响亮,没有叫莫大人注意到。

  西淮静默地听着,脸上一片平静——

  这是他父亲的词。

  不过是改动了几个字,甚至连词首的词牌名也未变。

  只可笑他父亲当初写这首词是尚且年少时,与他娘亲有了分歧,二人不欢而散,他写来向西淮娘亲求和的。

  谁知道今日,会被莫必欢当做望亭宴上祝礼的词,真是滑稽至极。

  “你写了什么?”

  银止川听场上平平无奇的诗稿,一面叠着纸蛙玩,一面问西淮道。

  西淮面容沉静,他摇了摇头,答道:

  “我作得不好,不值一提。”

  “噢,是么?”

  银止川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挑起眉梢来,显然不信。

  “是啊。”

  西淮却不动声色,他只垂着眼笑:“待会儿念出来,也不会如何引人注意。能博场上诸君一笑,就已经很好了。”

  然而从侧面看上去,西淮面容冰冷而白皙,就像一块瓷白的玉。他眼睫如一把小蒲扇似的,扫在眼睑上,投出一小片青色的阴影。

  看上去又淡漠,又隐秘。

  他身形端秀地坐在那里,银止川却突然觉得他好像藏了一肚子的坏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