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_作者:月色白如墨(269)

  而后就是遮掩,隐瞒,不择手段的镇压。

  衙差上街逮人,见着往城头去的,一律关进衙门里十五天。遇着正在击鼓的,则冲上前去狠揍一番。

  但尽管如此,也依然有许多百姓悄悄摸摸地往城头去,寻那衙差散值的空档,哪怕敲一棒槌,也是好的。

  当然也有更多的人在静默地围观,他们躲在家里,朝窗户外看那些往城头去的人。

  想他们不怕被抓吗?

  其实这些躲在家中的人也有被钦天监欺辱的历史,只是他们还尚自觉得可以忍耐,比起被欺辱,他们更怕被捉进衙门里。

  闹事么,有那些已经上城门击鼓的人就够了。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不少。

  然而,随着城头的鼓声持久未灭,过了几日,沉宴上朝时又第二次问了起来。

  “是不懂事的小儿在戏玩。”

  莫必欢汗水湿透背心,低首答。

  沉宴略微一笑。

  这一次,钦天监和莫必欢党羽提起了更大的警惕。

  他们开始加派人手,甚至将自己府中的家丁也给派了出去,时时刻刻盯着城头“盛世鼓”,要实打实地为沉宴“守候”出一个盛世来。

  百姓们起初有些怯怕,但逐渐他们学会了结伴去。

  甚至有不知是哪个读过书的秀才,匿名作了诗歌在城中传唱,将钦天监多年来做过的恶事编成了小曲儿:

  “钦天监,夺泥燕口。太史司历,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皆搜求,无中觅有。”

  “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家中女儿若有,千万莫上街头!”[*注1]

  百姓们就一起堵在城门,一边是携刀带棒的衙差,一边是聚众而来的普通平民。

  平民中有人送水,有人当场写字,把那些城中的讽刺诗歌都写在宣纸上,高高举起。

  下雨或曝晒两边人都不曾退去,就这么彼此对峙着,有什么即将一触即发。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四日,第五天夜里,城内城郊都下起了暴雨。

  “你们吃着朝廷赏给你们的米,住着朝廷赏给你们的房子。你们还要怎么样?”

  有官吏怒吼道:“要不是朝廷,你们早就被梁成燕启的铁蹄踏平了茅屋!是朝廷叫你们免做了亡国奴!!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大雨中,因为镇压而回不了家的官吏奋声大吼,高举着双臂,好似愤恨到了极致,痛心到了极致。

  他手指着面前粗糙黝黑的面容一一点过去,恨声道:

  “刁民……刁民啊!”

  百姓们与他默然对峙,也无人出声。

  他们都是没读过书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反击,似乎在默认着这种指责。

  “你……你占我们的农田。”

  半晌,有人才在人群中说:“抢我们的女儿……还不如燕启人!!”

  官吏脸色骤变:“你在说什么!?”

  他喝道:“君为民父,帝为臣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怎可如此说朝廷!?”

  群人不吭声,像群沉默但坚决的羔羊。

  “你们整日不知道朝朝廷谢恩,反倒满肚子抱怨!”

  官吏道:“你可知在梁成,他们都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他们的王孙贵族,即便是皇帝的女儿,后宫里最得宠的女人,也只有元春时能吃一枚茶叶蛋!……你们呢?已经过着如此安逸舒适的日子,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看这徭役还是太轻了!若真教你们饿得吃不上饭,也没心思去想这有的没的了!”

  平民们不吭声。他们直觉这不对,似乎自己过得并没有官吏说的那么好,但是他们又没什么人去过梁成——

  盛泱对边界的管制是很严的,即便是商贸往来,也只有富家大族才有与他国沟通的机会。

  普通百姓甚至连梁成是什么样,上京是什么样也不知道,他国子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都是有官吏们形容给他们听的。

  “没有钦天监,你以为老天会赐雨水给你们吗?没有我等秘术师沟通神灵,你以为太阳是自己升起来的吗?”

  官吏道:“不知感恩的东西!来年大灾将至,都是对你们忘恩负义的惩罚!”

  “……但是。”

  面对一脸凶煞的官吏,百姓们想了许久,终于有一人道:“倘若真的什么都是对的?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击鼓?”

  如果你没有任何亏心之处,为何这样防民于口甚于防川?

  众人们一愣,纷纷反应过来了,将注意力移到最初的盛世鼓上,重新叫嚷道:“击鼓,我们要击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