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对生的执着,比起人之常情,倒更像一株渴水的植物。
……看来自己得纠正一个想法,尹辞心道。
于他,时敬之不再是个简单的乐子,他这师父裹了无数谜团,又搭了数条因缘。他偏要把那些碎片拼起来,仔细瞧瞧,藏在这壳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辞?”时敬之刷牛一样把徒弟刷了半天,见尹辞真的只剩一层皮,总归消了气。此刻被直勾勾看着,他心中一紧,又怕把徒弟刷出逆反心来。
尹辞慢慢露出微笑,松开时敬之的头发:“作为一个大活人,我顾得了自己。怒火伤肝,师尊还是少发点疯为好。”
时敬之表情松动了些:“为师……”
他没能说完。
也许是时敬之刷徒弟刷了太久,闫清忍无可忍,前来敲门:“掌门,关于神女之事,在下有事相商。我们寻到神女的住处,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时敬之的注意力瞬间拐弯:“奇怪的东西?”
“是,阎不渡好像来过这里。”
第40章 线索
大力涮徒弟时,时敬之的心情十分微妙。
说没有教训之心,那是假的。时敬之掌握好了力道,既不会真将尹辞刷伤,又不会轻到变成搓背服务。徒弟仿佛锅里的虾仁,被他一点点刷成了粉红色。
刷洗的同时,时敬之也在寻找伤痕。
禁地之中,时敬之曾以指尖碰触活肉泥。那肉泥如同黏胶,瞬间黏上他的指尖。时敬之脱离得及时,就这还没了一层皮。
尹辞整个摔进去,总该留下些伤口。可他这徒弟脊背完整光滑,连道旧伤疤都没有。时敬之刷了半天,只刷出些黏着肉泥的怪异薄皮。
听尹辞的说法,这大概是鬼皮衣的残片。
尹辞曾在鬼墓下脱衣自证,鬼皮衣的覆盖范围想必相当大。他那徒弟总不会也有荒谬的再生能力——要有那种便利的术法,尹辞又怎会经脉有损。
尹辞能毫发无伤,八成是鬼皮衣的功劳。
不愧是传家宝,不提那逼真至极的易容效果,它居然连肉泥都防得住,没了还怪可惜的。若不是罕见,时敬之自己都想整一个,这东西听着可比傩面大气太多。
他正胡思乱想着,尹辞一句话将他扯回现实。
“我是活人,不是物件,师尊不必盲目执着。”
有区别么?时敬之怔住。
人无非是会说话、会活动的物件。旁人如是,他亦如此。似是察觉了他的迷惑,尹辞扭过身,揪住时敬之的长发,将他的脸扯近了些。
水汽氤氲间,对方的眸子如同两点寒星。时敬之不喜欢被这样窥探,他恍惚中生出些被刺穿的错觉。
于是他探了回去。
这一探,时敬之才发现大事不妙。
原本他的安排明晰完美——抓周抓个徒弟,再装成对方期待的模样。只要让徒弟发自内心崇敬、爱戴自己,他也算尝过尘缘羁绊了。
为防止尹辞起疑,时敬之没想一开始就投其所好。他本打算由浅入深、徐徐图之,可如今一瞧,他根本看不到尹辞的欲望。
明明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尹辞的双眼却如同枯井,没有张扬锐气,也没有憧憬期待。他像是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不想要。
对方没有期望,时敬之演不出尹辞心中的“理想师父”,只得继续做自己。
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何种模样,又如何取得对方的亲近?
时敬之突然有点慌。
他美滋滋种下一只徒弟,准备收获尘缘羁绊。谁知刚浇几趟水,却发现种子是死的。老天,他才把人刷完,刷逆反了可怎么办!
“为师……”
时敬之想说几句软话,挽回点温柔师父的形象。然而没了对方的期待做参照,他的脑子活像生了锈,一片空白。
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随手抓的徒弟一副好相貌,上得了武场下得了厨房,必然要比寻常人难搞些。
好在闫清及时出现,给他解了围。
听到此地与阎不渡有关,时敬之没心思纠结其他。他将尹辞按下几分,在药汤里涮了两涮,权当结束了这次治疗兼教训。
尹辞被他涮的没了脾气,他默默穿好衣服,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夕阳将落,院内浮了层橘红。粉红色的尹辞被夕阳光辉一盖,显得不那么扎眼了。院中摆了个小石桌,苏肆正把一盘盘吃食放上。
其中要么是热好的剩菜,要么是模样一塌糊涂的成品。桌子附近,白爷昂首阔步,在院内四处巡视,环境还算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