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四处一片阳火似的金光。时敬之遥望旭日,愉快之情溢于言表。
不知为何,尹辞那口戾气突然散了。他盯着自得其乐的时敬之,内心又生出些酸涩的向往来。
有些人就是有这般才能,哪怕沉于万丈深渊,也能在深渊之底挖出些不切实际的希望。尹辞几乎要恨起这份天真,又想将它捧起,让它不至于太早摔进泥里。
仿佛如此一来,他自己也能借那丝光亮,不会苟活得太过艰难。
尹辞默默伫立一阵,在时敬之身边坐下。
时敬之语调越发轻快:“都说阎不渡失踪前得了视肉,他又刚好来过这里。这里既有治百病的灵药,还有神仙之说,怎么可能和视肉没关联?”
尹辞只是看着他:“嗯。”
“而且自从我来了这里,一口血都没有吐过,脉象又与此处住民相似。我这怪病,和此处神仙定然脱不了干系。古旧法阵、肉像用处、真仙踪迹。这么多谜题要解,你若继续跟着我,保准不会无聊……说不定行走久了,你能发现自己想要的。”
“嗯。”
其实他想要时敬之的金火,只是以金火长久灼身,时敬之必须配合才行,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时敬之不知徒弟心思,自顾自继续:“怎么样,这算不算解你的……哎哟!”
他底盘不稳,终归是尊臀一滑,眼看要从树枝上掉下去。尹辞顺手勾住师父,叹息出声:“姑且算解惑吧,百之一二那种解。”
“阿辞,别动。”
“怎么?”
“吊影剑借我。”
时狐狸晃晃悠悠吊在半空,剑指树皮。扭曲干裂的树皮被削去,一行苍劲大字露了出来——
【看见了?看见了就去找秃驴。】
时敬之、尹辞:“……”
时敬之:“是阎不渡的字,和鬼墓下的一样。”就是口气颇为不耐,没半点风雅之气。
尹辞:“见尘寺在永盛西边。要从陵教直接往返,路过这里也不奇怪。”
新线索出现,尹辞那点淡薄的伤春悲秋顿时没了踪影,语气又硬起来。
时敬之顿悟:“若说哪个门派对视肉最不感兴趣,非见尘寺莫属。偏偏把线索藏在见尘寺,阎不渡此人可真……啧。”
随即他为之一振:“我在见尘寺有事要办,正好一箭双雕。再休整片刻,我们就上路。”
两人终于下了树,正落在树门前。残余的阳火还在烧,树门内飘出一阵阵焦糊气息。时敬之转身看了会儿,莫名其妙冒出一句:“白苇本不必死的。”
尹辞停住脚步。
“他明明说了不会放弃性命,到头来还是扑进了肉像里。就算他借此护了引灯,初下决定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吧。”
“也许他只是眼见爱人痛苦,不知道怎么办了。”尹辞答得熟练。
此种状况,他实在见过太多。不过时敬之此人状况特殊,尹辞不指望师父能理解多少。
果然,时敬之摇了摇头:“我若是他,绝不会如此轻率。”
说罢,他再不看那禁地,扭头便走。尹辞却仍望着树门,没有第一时间跟上。
他又想到那个诡异的梦境。
那些支离破碎的痛苦,兴许是由肉像无意识传出的。不知道一阵烈火之后,那些哭泣的声音是否停下了呢?
而在梦中失去了人类面孔的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时敬之说得不错,他们这一路越走越阴暗奇诡,着实不会无聊。
又过几日,源仙村的人们沉默地收拾家当,浩浩荡荡地奔赴入口处的小桥。他们取了各自的血瓶,封得仔仔细细,宝贝地挂在胸口。
引灯的胳膊仍然残着,她一只手牵着狗妖,一步三回头地走着。
“为什么要搬家?”
“上仙说了,我们须得早日离开此地,与山外人搭上关系。这样哪怕坏人来报复,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棉姐蹲下身,轻声哄她。
“可是姐姐只走了三天,就死在外面了。”引灯仍无法理解太复杂的事,光是将“登仙”和“死”划上等号,就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没事的,有阿爹阿妈都陪着你。”
“那我还能见到姐姐吗?”
引灯抬起头,一双眼肿成了桃子。
“昨天我梦见她了,她向我挥手,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棉姐不答,她把小姑娘抱上狗背,又摸了摸她的头。
“走吧。”她说,“息庄离源仙村很近,我们搬去那,要是阿露想见你,不会找不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