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_作者:年终(221)

  那幼童的所思所感,尽数传到他的意识之中。再历往事的机会可不多,比起唏嘘过往,时掌门咂摸出了一点苦中作乐的乐趣——反正他算是提前知道了结局,这孩子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死的。

  于是时掌门潜下心,细细观察过去的自己。

  不知为何,那会儿他的嗓子出不了声,只能咝咝啦啦地喘气吸鼻涕。年幼的时敬之在落叶中步履蹒跚,一不小心就能摔个七荤八素,再自个儿挣扎着爬起来。

  哭了大半天,他终于晓得默默掉泪也没有用,没有人会来接自己。

  于是他只好按下慌乱,专注对付自己的恐惧——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嗥叫,一听便是带爪子的猛兽。

  三岁的时敬之哭了太久,脑袋发晕腿发软,别说逃命,连走路都走不了多远。他本能地寻了个树洞,把自己整个人塞进去,再用落叶堵住洞口,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野兽不嗥了,他也没敢探头。那会儿他又累又怕,就这样安静地蜷在洞中,半昏半睡了一晚。

  第二日,很难说他是被饿醒还是被渴醒的。

  小孩子本就饿得快,更别提前一日水米未进,另耗了大量体力。他像只不知好歹的幼兽,离窝太远,注定死于焦渴。

  “物瘾”之下,饥渴的折磨比寻常人要严酷百倍。

  这回他意识到了水分可贵,哭都不敢再哭。笨拙地爬出树洞后,年幼的时敬之寻了根不粗不细的树枝当拐棍,又开始跌跌撞撞地乱走。

  林间不是没有红艳艳的果子,他尝过。果实入口又苦又麻,显然不是能吃的。有些鸟啄过的果实挂在枝头,可树干太壮,树枝太高,咫尺便是天堑。

  空腹走了三四个时辰,他又捡到一只有些腐烂的老鼠。求生欲指示他张开嘴巴,然而鼠尸腥臭,他吃的还没吐的多。

  好容易鼓足勇气下口,结果非但没缓解饥饿,时敬之几乎把自己吐脱了水,两眼直冒金星。

  必须先弄点水喝,再寻点东西吃。

  不然他会死在这里。

  彼时他还不理解“死”意味着什么,但那股疯狂的欲念已然活跃,并勒令他保持恐惧。求生欲的指引下,时敬之坚定地朝某个方向前进。

  就算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他也不敢就此停下。

  为了活命,他必须找到些什么。比如一条河、一条离开的路,或者更好点,一点活人的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脚底起了血泡,嘴唇干出血口,腹部也响如擂鼓。年幼的时敬之渐渐满眼金星,原地打摆子,连站直身体的力气都快挤不出了。

  就在此刻,他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不是血腥生肉,亦或是成熟的果香。他嗅到了油脂被火舔过的焦香味,美好得如同梦境。

  他整个人又惊又喜,两条软面条似的腿也有了力气。于是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四肢着地地朝气味方向冲去,生怕这味道突然消失,把自己扔给这片危机四伏的深林。

  周遭落叶飘零,在他眼中模糊成金红的一片,他眼中只有那一线生机——

  “小崽子,来这种地方,不要命了么?”一道人声响起。

  虽然那人语气冰冷,在那时的孩童听来,犹如天籁。

  就在不远处,那一线“生机”,就这样直直撞入他的眼帘。

  看清对面人的一瞬,时掌门刹那间冒了一层白毛汗。别说旁观自己找乐子,面前景象荒诞至极,他犹如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那黑衣人的面貌不再模糊。

  这位降临在他死亡之际的“生机”,有着和尹辞一模一样的面孔。

  一时间,早已长大成人的时敬之全身发冷,背后酥麻,整个人几乎要战栗起来。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手推着自己兜兜转转,回归原点。

  那人倚着一只小憩的虎妖,浑身酒与血的气息。他赤足点弄着空酒坛,将落叶碾出细密脆响。一头绸缎似的长发披散,淌在松散的黑衣之上。

  声音同出一辙,语气毫无二致。气势犹如冰雪,戾气惊心动魄。

  就算是父子师徒,也断然不会有完全一致的威势和气味。时敬之与尹辞相伴多日,他心里明白,自己断然不会错认。

  原来早在二十多年前,这份尘缘就已经埋下了。

  二十年来,尹辞面貌毫无改变,是饮过仙酒,还是……其他原因?

  若说唯一的区别,比起时掌门认识的尹辞,面前这位明显冷硬不少。

  面前的黑衣人更像个空荡荡的纸扎壳子,眉目间甚至还透着一点癫狂。他散发出沉沉死气,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此刻他尽管在笑,黑洞洞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