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上回的丢鹅经历,赤勾教徒们专门寻了心思最为细腻的女弟子,白天黑夜地守着白爷。白爷又吃回了最鲜嫩的鱼苗与菜心,只不过一只橘红的脚拖了银链,动起来便会叮铃铃地响。
苏肆毫不担忧,区区细链而已。他这把剔肉刀何等锋利,碗口大的钢索也能斩断。
他用足了逃亡时的经验,并未仓促下手。只是白爷的状态似乎有些奇怪——它有些罕见的忧心忡忡。
白爷到底是只鹅,一点小脑袋装不下太多东西。能寻寻物件,感应眼前吉凶,已然是它的极限。它露出这种颓丧的表情,连嫩鱼苗都不吃,苏肆有种相当不妙的预感。
神鹅状态不佳,身周围着不少赤勾教徒。苏肆也乐得继续观察,因此拖延了几日下手,拖到沈朱都赶了上来。
“许久不归,我还当你遇见了什么事。这鹅有那么好看吗,要你干看两三天?”沈朱咋舌道。“要是不需要帮忙,我正好去阅水阁那边探探。”
“先别乱走。”闫清不在身边,苏肆敛了笑容,语气里的冷意又回来了。“这鹅知吉凶,它的状态有点不对劲,最近这里可能出大事。”
“我记得它只知道眼前吉凶。栖州繁华安定,赤勾教又是顶大的教派,要说出事……”
“我也想不通,总之先不要轻举妄动。”苏肆抿紧嘴巴。
要上去抢白爷,它难免会受惊,到时就说不清它糟糕的状态成因为何了。经过赤蝎足的杀手训练,又在外逃亡许久,苏肆对细微异状有着几乎过头的敏感。
沈朱对赤勾教兴趣不大:“唔,他们总坛的辟谣估计马上就到,你自己拿捏好时机。”
当晚,那细微的异状变得极为明晰——夜半之时,白爷突然伸直颈子,朝黑漆漆的天花板昂昂尖叫,它从未叫得这样尖利过,方圆半里地的人全给它吵了个清醒。
苏肆伏在房顶,瞭望夜深人不静、灯火尚辉煌的栖州城,他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栖州似乎没出什么事,剩下的可能只有一个……想来也是,最初它在赤勾教的生活何等优渥,而自己将白爷强制带离时,它并未拼命反抗,几乎是平静的。
出事的是赤勾教自身。
西北,沙阜城附近。
教主的住所由两个孤立院落拼接而成——为防止长老们争权夺势,教主往往都是由上一任教主从教外抓来、秘密培养而成的。教主与少教主就住在这两个院子中,周遭布了层层机关,一般长老连接近都是难事。
这称得上整个赤勾教最安全的角落。
可如今,“最安全的角落”却寂静异常,不见半点活气。乌血婆端坐在桌前,看着满手的鲜血。她原本好端端的坐着,咽喉处却出了一道极深的血口,鲜血不住涌出,她甚至无法求救。
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怕是只有“双生根”那等邪物。江友岳那厮的引仙会果然别有图谋,能将手伸进赤勾,怕是下了不少苦心。
乌血婆晃晃悠悠站起来,喉咙里发出喀喀的难听声响。血液化作粉红泡沫,被火光映得明明暗暗。
她没有求救,而是在怀中一阵乱摸,摸出个小巧的珐琅盒。珐琅盒中躺着两颗相思豆,那两颗豆子吸饱了血,一颗上面写着“真”,一颗写着“伪”。
相思豆以血泡发,可观血主状态,除此之外别无作用。可仅仅这一个用处,就帮了乌血婆大忙——写有“伪”的那颗正在缓缓碎裂,在她模糊的视线中化作灰烬。
或许这就是天意,她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
见尘寺已封,太衡派易主。陵教朱楼毁于战阵,如今轮到她,也不是什么怪事。若是同时失去教主与少教主,赤勾教不至于陷入混乱,但也足以给人可乘之机。
只可惜她挑的少教主不怎么老实,早就撒丫子跑远了。苏肆动不动便外逃,为防止他人生疑,她特地弄了个相似的替身摆在别院,好吃好喝养着。
别说外人,连她自己也猜不到,有人能持之以恒地逃上十年之久。
乌血婆伸出焦枯的手,摸了摸喉咙上的伤口。随后她使尽最后的力气,将那颗写了“真”的相思豆碾为齑粉。
赤勾教兴于西北沙地,根系强且深。想要从教主开始斩草除根,没那么容易。
她闭上眼睛,面前闪过一张张脸。
神物现世,年轻的浪潮刚刚掀起,可惜自己瞧不到了。乌血婆想到鬼墓下那个姓时的小子,那个神秘的宿家后人,混在太衡里的小“瞎子”……到了最末,她的思绪停在部下带回来的苏姓孩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