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将至,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挑中那小子时的景象。
【小子,你最悔恨的是何事?】
【被你们这群狗东西逮住!】
【说实话。】
【……】
【老身说过,不许在我面前撒谎。】
【小爷遗憾的事儿不少。】那小孩龇牙咧嘴,【但我不后悔!】
过了些年,她又在赤蝎足的营地里看到他,彼时孩童已成少年,眼里的桀骜还是没有变成麻木。
【小子,你最自满的是何事?】
【我九岁便害死过人。】那小子挑衅似的答道。【只是这种破地方,吓不倒我!】
【哦?说来听听。】
【我去找个酒鬼说理,他自个儿没站稳,在门口摔伤了脑袋。】少年紧盯她的双眼,活像炸了毛的幼兽,试着散发几乎不存在的威势。【他挣扎怒骂,后来哭着求我喊人。小爷就站在那,眼睁睁地瞧他死……我长了这么大,从未那样快意过。】
就是他了。
她从未看错过人,此人或许会陷入迷茫,或许会误入歧途。但到了最后,她的继任者一定会回来——那小子天性如此。善恶浅淡,自成执着,赤勾教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任凭妖人算天算地,终究算不过人心。至于这一切的幕后之人……跟着那枯山派,他总归会知道的。
天不亡赤勾,乱局已成,此为先破后立之机。乌血婆舒了口气,那是她此生最长,也是最后一口气。
呼吸停止时,她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第106章 幕后
空石埋骨之地与山外有一段距离,下山正赶上黑夜行路。一行人索性住进岩洞,决定次日清晨再启程。闫清睡在洞口,与阎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喻自宽坚持外出守夜,时敬之与尹辞本该睡在岩洞最深处。
然而时掌门睡不着。
洞外夜色已深,只留了一点稀薄火光。寅时近了,时敬之没有一星半点困意。他注视着尹辞的睡脸,来回思索着此人睡前的话。
或许是想要冲淡“真身”的影响,尹辞简单提了两句自己的过去。他说的比民间传言还笼统,细节之处通通语焉不详、一笔带过。即便如此,时敬之还是理解了尹辞不提的缘由。
他的状况比记忆缺失还要麻烦,对现况没有丝毫帮助。
尹辞拥有清晰的记忆,仅仅是最近二百年的事。最初那一百年混混沌沌,似真似幻,他自己也分不太清——
“遭了点罪,期间生出不少妄想。我不是不记得,是记得的片段太多,不知真假。”尹辞坦言道,“从‘宿执’开始,我的记忆才相对清晰。此前,我也试着排查过脑袋里那些相对真切的身份,没查出任何端倪。”
世间没有任何记录、传言留下。那些过往飘飘渺渺,似乎只是妄想的一部分。
尹辞曾以为自己是哪座灵山下的平民匠人,哪个偏僻城镇的孤苦乞儿。也曾以为自己是哪个不存在的仙门弟子,哪个没有记录流传的朝廷命官……就连时敬之听着,都觉得比起经历,那更像极度痛苦下的虚妄想象。
按照陈千帆的记叙,二百年前的村落里,“不灭之身”处于“疯至痴傻”的状态。二百年前应当发生了什么极大的变故,导致尹辞陷入疯狂。他疯狂前的记忆或许还在,如今也藏木于林,分辨不得。
“所以后来我放弃了,换了别的目标。与其纠结没有结果的过去,不如查清这体质的成因。”
时敬之发现自己无师自通了克制欲求之法。
他想知道二百年前尹辞身上的变故,可席卷而来的心痛和无力狠狠压住了好奇。
他也想知道尹辞初遇自己时的目的——最初他们相遇时,尹辞彼时双目虚无,他追求的绝不是“查清自己的体质”这样平和的东西。
可是尹辞不明说,时敬之不问,只是安安静静地听。那只伴随他一生的欲念凶兽老老实实趴着,没有任何作怪的意思。
他一颗心里没了复杂的计算与探究,只剩下一个温软念头——
这是世上与他最亲密的人。
时敬之瞧着熟睡的尹辞,一双爪子不知道该怎么放。他一会儿摸摸尹辞的眼皮,一会儿又按按尹辞的脖颈。好不容易安生一会儿,他又捻起尹辞的长发,牢牢绕在手指间,攥得紧紧的。
换做他们刚相遇时,他要是这样上手,尹辞一准会醒。这会儿他这高人徒弟却睡得极沉——尹辞面朝时敬之侧躺,身子微微蜷缩,神态比发觉真相前还要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