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敬之不吭声了,他定定看着尹辞,琥珀色的眸子有些湿润。
两人站在神像背后。此处空间狭窄,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两人。鼻端是带有庄严之息的熏香,身边是不住蠕动的丑陋肉泥,周遭恍如梦境。
此情此景真的是梦,那该多好。
时敬之挖空心肺、搜肠刮肚,只想找几句话来反驳尹辞,否定这个恐怖的猜想。可惜尹辞的术法理论强得很,他找不到其中的破绽。
尹辞的推论九成九是对的。
他流着此人仇人的血,是长于此人尸骨的花。
饶是大将军尹子逐,也总该有怨恨的极限。时敬之谈不上心虚,心脏还是撞得胸口发痛。浓重的怜惜中,他来不及琢磨这场阴谋,一颗心摇摆不定——这会儿是恳求“别迁怒我”比较好,还是索性让尹辞发泄一通比较好?
时敬之得不出答案。他索性乖乖闭上眼,做出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谁知他没等到尹辞的愤怒,甚至连压抑的怒喘都没有。四下安静了片刻,有什么温暖柔软的物事印上他的嘴唇,微热的舌尖撬开他的牙齿。
那是一个吻,热切却短暂。片刻亲密后,尹辞终于放开了时掌门的脑袋。
“我赢了。”他轻声宣布。
时敬之:“……?”
“回莲山上的赌约。要是我先解开你的病因,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啊?”过了一遭冰火两重天,时掌门还有点恍惚。
尹辞脸上没有一星半点怨恨,依旧是惯常的蔫坏模样:“啊什么?凡事过犹不及,欲子好歹也是凡人之子,被这样多的精气灌注,怎可能长寿?你那经脉,八成是被过量的精气撑裂的。”
“……行了我赢了,要求先赊着。”说完,此人甚至又强调了一遍。
时敬之摸上胸口,人还没回过神:“你不膈应我?”
这一刻,他甚至把自己的病因抛在了脑后。
考虑到花惊春还在神祠中,尹辞忍着没笑出声:“什么蠢话,要是因为一点因果就耿耿于怀,允朝皇室早就被我屠干净了。能遇见你,我高兴还来不及。”
不然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真相。
“引仙会积累百年的‘成果’是我的,许、孙两家最有出息的后嗣是我的,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么?”
听到这熟悉的反问,时敬之怔愣了很久。尹辞含笑看着他,一如知晓真相前的模样。
时掌门清醒了好一会儿,终于露出一个不怎么扭曲的笑。他伸出双手,想要拥抱面前的尹辞。真好,时敬之心想。他追寻多年的病因已现,虽说还有无数谜团未解,他却从未如此安……
等等,不对劲。
尹辞眼看着时敬之拥抱的姿势慢慢变形,转而抱住脑袋,缓缓蹲下。
“先不管他们制造欲子做什么,也不说视肉究竟怎么回事。”时敬之抱头道,“若病因真是那样,我想继续活命,岂不要把举国上下的肉神像全毁掉?”
……神祠上千,哪怕他与尹辞分头行动,一天毁一个都来不及。
他这不是死定了吗?!
神祠外。
苏肆与闫清穿着破烂的流民衣裳,两人躲在暗巷之中,百无聊赖地守着几袋火油。闫清时不时确认时间,苏肆脑袋一点一点,眼看就要睡着。
“时间快到了。”闫清体贴地提醒道。
苏肆抹了把脸,目光有些散:“三个时辰啊,我腰都僵了……三子,之前放过火没?你真没问题?”
“没放过。”闫清坦然道,“但你我要演‘对赤勾怀恨在心,蓄意报复’的流民,熟练了岂不是惹人生疑?”
“你的想法有时候真挺可怕的。”苏肆拍拍脸,仅剩的睡意也没了。“你说那两人也是奇怪,这次潜入得天衣无缝,带的东西够全。行事小心点不就结了,完了还要特地放把火,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闫清握紧火油袋子,罕见地发了会儿呆:“掌门也许有其他考虑。”
“想什么呢?没见你干活走神过。”
“想你的事。”闫清一脸严肃,“赤勾那边想让你接任少教主,你打算留下么?”
苏肆愣了愣,他沉默片刻,转而嬉皮笑脸道:“三子想不想我留下?我要留在这,你一个人岂不是很辛苦?”
谁想,闫清压根不吃这套:“我晓得你,你不像犹豫不决的模样,昨天时掌门还专门找你谈事。要是你有了想法,告诉我也……”
“没想法。”苏肆扬眉,“你不是说过吗,我这种人走也不会打招呼。哦对,你还说过,说是我若开口,你就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