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拔子脸僵了半天,这才缓过气来:“这位爷……爷,你可吓死我了。你要的菜肉都在这,咱先走了哈……”
“慢着。”那人悠然道,“我这还有活计,你若没安排,可随我们前去栖州之北。”
“爷要去武林大会?好说好说,咱还能多喊几个人来。”原来还真是个活人,脚夫喉咙口的心可算落了肚。
“很好。今日酉时,你再来此处。”
那人轻松提起菜肉筐,身形很快消失在草木之中。
鞋拔子脸擦擦满头的汗,忍不住腹诽——这群江湖怪人,见天就知道一惊一乍。这儿没外人,带个瘆人面具给谁看呢。
尹辞没在意脚夫,他迅速回到某处山涧,停在一间茅草房前。
山涧旁停着辆四轮木椅。椅上人长发披散,塌肩弓背,一副颓唐样貌。苏肆笨手笨脚地拿小泥炉煎药,白爷在一边打着瞌睡,化成一团肥软白色。
“苏肆,你身子没好透,去歇会儿吧。”尹辞放下菜肉筐,轻描淡写道。“待会儿我来喂药。”
时敬之虚弱地坐在椅上,似是转头的气力都没了。明明已是春末,他身上还盖着兽皮,黯淡长发遮住他的脸,叫人看不清表情。
“阿辞。”他气息奄奄道,“为师死前,还想吃一次……豆腐鲜鱼汤,多加些落葵……配白米饭……”
尹辞面无表情走近,轻轻敲了下此人脑袋:“要死了还这么多话?装着好玩吗?”
“好玩。”时掌门即刻答道。
说着时敬之抬起头,一双眼愉快至极。他动作太大,脸上掉了些香粉,其后的健康肤色露了出来。
“……不过下山就无趣了。等咱们下了山,我就得一直闷在木椅上装病。到时候只有清淡软粥可吃,要我怎么活。”
时敬之作势捂脸,抹着不存在的泪。
“我想吃白米饭配豆腐鲜鱼汤,再加个清炖肘子。菜肉饼子好吃,前日的叫花鸡也很不错,子逐——”
尹辞又好气又好笑,这人看来想在临行前撑吐一回。幸亏他们有四个大男人,耗得起这些菜肉。
“东西早买好了,我还不晓得你。”他无奈道,“鱼吃个新鲜,自己抓去。”
“好!说来叫花鸡我看会了,今儿我做给你吃。”
时敬之精神一震。他嗖地从四轮木椅上站起身,健步如飞,走前还不忘亲下尹辞的面颊。尹辞瞧着此人背影,喜忧参半。
……病因已现,时敬之的“病”却依然无法根除。
当时就这件事,枯山派内部讨论了整整一宿——
半个月前,深夜。枯山派四人窝在沙阜荒地,俱是满脸肃穆。
“等等,我理理。”
苏肆揉着脑袋。
“引仙会耗费数百年,在各地立了肉神像,吸取众生精气。他们把这些精气融到活人身上,强行制造一个天赋异禀的‘欲子’?你成天吐血,只是因为受不得这么多精气,即将被撑爆?”
“的确如此。”
时敬之省略了尹辞这个“原材料”,以及自个儿“皇子”的身份。
苏肆惊叹:“他们有毛病吗?手里攥着大把精气,干点啥不好?拿来烧火炼药都比养你,咳,养人划算!”
尹辞、时敬之:“……”这小子到现在也没点尊师重道的意思。
闫清显然察觉了挚友的欠揍发言,连忙转移话题:“我也觉得奇怪。外头这么乱,要是时掌门有个万一,他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想过此事,尚无解。”时敬之摸摸下巴。“而且苏肆说得不错。若引仙会有此奇术,除了养一个我,有太多事能做。”
可他们只做了个不知所谓的“欲子”,尹辞心想。就算得了自己这个不死不灭的先例,引仙会追求的并非仙途。
这百年大业,究竟为的是什么?欲子到底因何存在?要说时敬之取走精气,才导致“天厌”发生,那么大允人小病小伤更容易恢复,又说不通了。
要判断病伤之势,决定天厌与否,本身是个精细而繁杂的活计。引仙会能不能做到还两说,时敬之压根无法控制那些精气,难道还能把吃了的吐回去不成?
此事没那么简单。
要治好时敬之,须得止住精气。可引导精气的法阵在时敬之血液之中,他们总不能给时敬之来个大放血。让此人以精气化为真气,每日用干净内力,也只能将死期稍稍延后。
想到那漫山遍野的肉神像,尹辞突然有了点模糊的想法。
不过考虑到两人的关系,此事不可操之太急。还是率先拿下曲断云,多探些“百年大业”的内幕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