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玉极少做梦,就算梦醒后也很难回忆起梦中发生了什么。算来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印象中清楚的只有两个梦,第一次发生在人魔大战之前,他梦中预知了自己的‘死亡’,所以特意准备了一副休养的冰棺。
第二次,就是在前不久,他久违地梦到了师兄。那时霍玄已经叛入魔道,他们在梧桐山上偶然相遇,师兄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师兄会在天上看着你,亲眼看你走过那道通天梯。”
在冼玉的印象中,霍玄一直是个温柔体贴、善良可靠的大师兄,他不看重金钱没有欲望,对于飞升也没有多大的野心。在前二十年一直被当做掌门继承人来培养,可是师尊离世时却选择将掌门的位置传给了冼玉,霍玄也没有任何怨言,就这样坦然地接受了。
所以霍玄入魔,冼玉才觉得实在可笑——
师兄告知他的理由,是因为人间欲果太重,天道不容,所以屡屡降下天罚,再这样下去,只会自取灭亡。唯一解救的途径,便是让一切回归初始。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将这杯水倒流回归于零,自然不会再溢出。
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的谎言,霍玄却被骗得团团转。师兄心怀天下,却为了天下而了天下人,以至于与他逐渐产生分歧,最后也落得了个不得善终。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冼玉才对这个梦格外在意。
在冼玉的认知中,从来没听过这个概念。
“在千年之前的金梵神君年代,没有什么通天梯。只要渡过了渡劫期,天上会降下一道金光笼罩着这位未来的仙人所在的土地,金光会存留三天三夜,结束时新晋的仙人便会顺着金光回到天上。”
这三日是留给仙人告别的时间,飞升到九十九重天上,从此便不可再入人间。
既然千万年前是如此,为何现在会突然多出这样一道流程?
“您的意思,”郑毅总算福至心灵,“这是专门编出来诓人的?还是说,背后有阴谋?”
依冼玉的想法来看,后者可能性更大。如果这只是个玩笑,是胡编乱造的,师兄又怎么会如此认真对待?更别说这样的谎言还能流传几百年了。
要说阴谋……
冼玉摇摇头,终止了话题,“你先回去吧。”
郑毅知道自己也帮不上忙,冼玉的意思是办完这件事后就可以回去部署兵力了,他嗳了一声,连忙退了下去。
等他走后,房中只剩下两人,顾容景还是降下了一道隔音法阵,“师尊有什么话想说?”
他语气平静,动作十分自然。冼玉也习惯性地靠向他,又将那封信拿了出来,点了点最后那一句话,“我总觉得,或许他并不是真的不知如何开口。”
“而是无法开口。”
顾容景默契接道。
冼玉点点头。
就像师兄当时开不了口,闻翡也开不了口,碧血刀也是如此。或许这场巨大的阴谋背后,有一双眼一直在紧紧地盯着他们。
智舜虽是佛子,但如今也只是一副人类的躯壳,又怎么反抗得过对方?
甚至这颗舍利子,冼玉都觉得他是有意而为之。
“不渡无边苦海,何以成佛成仙?”冼玉叹了一声,“他以命写下这封信,或许就是在提醒我。”
真正不能成佛成仙的那个,是冼玉自己。
“在五百年前,我就应该身死道消,这不是偶然,这才是必然。”
他现在明白了,五百年前的那个预知梦,与其说救了他一命,倒不如说,是在延缓他的死亡。
这盘棋局还没有下完,所以他不能退场。
话落下许久,两个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顾容景很想安慰他,倘若累,停下来休息休息也不是不可以,你的肩上没有那么多的担子。但事实是他不能,这是他们无法脱去的壳。
“解决完这一切,师尊就会飞升了?”
他问。
冼玉想了想,觉得按照之前的结局也未必,“也可能是投胎轮回转世。”
“那师尊也不会在酆都待很久。”
他有累世福泽,就算转世也必定会是个好人家。
冼玉听到这句,问:“倘若我飞升了,或是死了,你要怎么办呢?”
他本以为顾容景会回答,跟你一起,又或是修仙飞升上去寻你,然而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唔。”顾容景认真地想了想,“活着……吧。”
冼玉想了想,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人生在世几十年,修道者可延年到上千年,但那又如何?闭眼时尘归尘土归土,到了地府,就是一碗孟婆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