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什么液体从他的耳朵里流出去了,又好像有什么液体滴在了他的眼皮上。热热的,直接掉进了他的眼睛里。
这一层液体也给他的视觉范围增添了滤镜,周围笔直的钢筋仿佛在变形,从竖直变得有弹性,随后又恢复了竖直。
等到整个变形的过场消失,耳鸣也跟着消失了,杨屿的双眼适应了天花板的光,看到的是哭着喊救命的戚洲。
戚洲哭了,他哭好看。
眼泪掉得比任何一次都凶,真像是一条串了泪珠的银链子断掉。泪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滑,在下巴处聚集,再往下掉,往下砸,一下一下砸着杨屿冰冷的面罩。
顺着面罩上的冰冷链条和银色的钢丝,流入他的嘴角,沾湿了杨屿不肯示人的脸。
但耳边绝对不止戚洲嘶哑的喊声,戚洲听不到的危险,杨屿全部都知道。
真正的危险在沙面之下,沙粒和沙粒正在摩擦,那微妙的动静提醒杨屿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是饲养厅,十几米厚的沙子里养着狄武的哨兵哥哥狄英刚刚捕获回来的风暴生物,沙蚺。
尽管只是幼体,但是也绝对危险。
很快,杨屿余光当中的沙面由平滑变成凸起,成条的凸起快速朝他们靠近,随时准备破沙而出扑向猎物。杨屿咬了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起来,将喊哑了的戚洲死死压在身下。
“闭眼睛。”杨屿让他看自己的嘴,“闭上。”
可是一直都很听话的戚洲却没有闭上,他似乎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所以眼睛睁得大大的,只看着杨屿的眼睛。
“闭上!”杨屿的耳朵在流血,他这样一翻身,血液的热度就蔓延到下颚。红色的鲜血一整道,在他的侧脸、白色衬衫的金色领尖和银色面罩上留下痕迹。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止是沙蚺的叫声,沙面下的震动也越加强烈。
像是来自地底的愤怒,要冲破这层几吨重的沙层。明明已经压得那么沉了,可是永远压不住生命和本能。
杨屿的心里也像有东西要冲出来了,凭震动判断,沙蚺距离他们只剩下几米。他再一次看向戚洲,果然,戚洲哭起来最好看。
然后,他用右手盖住了戚洲的眼睛。
杨屿自己也闭上了眼睛,弓起后背来,撑在了戚洲的身上。没有用的,沙蚺太多,就算有一两条来吃自己的骨髓,它们迟早会发现戚洲。几分钟之后,自己就会变成盖在戚洲身上的一张人皮,那时候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饲养厅外面的人无能为力地看着里面,不行了,来不及了,沙面已经波浪般涌起。
沙面的最中央只有两个刚刚升入高年级不久的孩子,一个压住了另外一个,捂住了另外一个的眼睛。
一条沙蚺已经顶开了沙子,露出了半透明的头部,和圆形的口器。
忽然,饲养厅上方的玻璃传来了巨大的碎裂声。
碎裂先是响动,然后是无数片透明的玻璃往下坠。有些碎玻璃很大,有些很小,但是在光线的穿透下都变成了透亮的冰,折射出耀眼的光斑。当它们完全落下时,尖锐的边角扎进滚烫的沙中,零零散散地落在杨屿和戚洲的周围。
这动静太大,杨屿听到的时候就不自觉地睁开眼。上方像是下了一场冰透的雨,和幻灯片里的冰很像很像。流转的光斑晃了他几下,不断有玻璃渣掉在身边,随后一个人从顶端降落,身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没有升降绳。
动作很快,来不及看清楚这人是男是女,但是那身沙漠迷彩和黑色的军靴表明了身份,是一个哨兵。杨屿已经开始学习荒漠生存课,这种速度下降又不佩戴升降绳,他一定在找死。
可是那人不仅没死,半秒后稳稳落地。
一切的改变就在这一刻发生了,那些沙蚺原本锁定的是杨屿这边的情绪,可是忽然间像发现了更美味的大餐,急转掉头。甚至那一条已经探出沙面的都掉了头,重新钻入黄沙。它们没有退下,而是换了目标,蠕虫似的快速收缩口器朝哨兵的方向移动。
沙面再一次被钻出凹陷。
可是它们再也没有钻出来的机会了,哨兵的子弹更快,更为精准,两秒之后沙面升腾起子弹射入的尘埃感,白烟从弹孔处冒出来。那是因为子弹的表面温度过高而烧焦了一层沙的缘故。
太快了,杨屿都没看清楚这人的动作,只听到了射击的声音。紧接着,沙面底下漫出了鲜红的血,还有深绿色的液体,但是那些东西就不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