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娄……你真的……为什么……”
降娄只是偏了偏脑袋,笑着说:“我们的时顷长大了。”
“你还活着吗?”岳沉舟死死抬头看着降娄轻盈如同一阵风的身影,连眨一下眼睛都做不到,许久才能发出震惊到极致的声音,“降娄,我……”
……我真的,好想念你们。
然而下一秒,降娄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隐去,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在岳沉舟的面前。
她依然微笑着,身影如同一阵薄雾,近乎透明。
“我已经死了。只剩下最后一点执念还残留于世间。”
这里是她的长眠之处,在东境有难之时,献上最后一点点灵力,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她残存此处唯一的理由。
降娄温柔的视线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微弱的声音像是要散在空气中一样:“我早已死了。灵体回归东境的土地,就像它当年供养我一样。这是你亲眼见到的,不是吗?”
岳沉舟闭了闭眼睛。他觉得这晚夜风的温度堪比当年寒境深处肆虐的冰雾,从四肢渗透入体内,将每一根神经都冻成了脆弱的固体。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降娄无比眷恋地伸手抚摸岳沉舟的脸,可透明的手指穿过空气,生生停顿在离他的脸颊还有一寸的地方。
“你从前不是这么爱哭的孩子。”她笑着道,“可惜如今我不是降娄,我只是她剩下的最后一点神魂。否则,我该抱抱你的。我们小时顷,还是同从前一样爱撒娇呢。”
这句话里隐藏的东西太多,岳沉舟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将心头的酸涩再次压了回去。
——如果时光回溯千年之久,当年的时顷听到这种话,一定会恼羞成怒,非要闹上一场才算数;然而岁月急速前行,白驹过隙,就连这样普通的笑闹,也早就变成了触手不及的奢望。
他控制不住喉头剧烈堵塞的哽咽,捂住脸,将额头贴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之上,泪水从指缝间颗颗低落,发出无声的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师姐,我真的……对不起。”
他像个孩子一般来回擦拭着泪水,只知道重复说着对不起,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降娄并不意外在他嘴里听到这些,她的身影向前滑动,然后伸出手轻轻地将岳沉舟抱进怀里。
“小时顷真的长大了。”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温柔入骨的哀伤,摇了摇头,“都过去了,时顷,那些都过去了……放下吧,不要再折磨你自己。”
放下吗……
怎么放下呢?
那些过往太过沉重,是我独自一人背负了千年之久的罪孽,久到它已经长在了皮肉里,成为了岳沉舟的一部分。
或许只有被刀剑贯穿心脏,被恶魔啃食灵魂,彻底消亡的那一天,我才能够彻彻底底地与它脱离吧。
这样卑劣而懦弱,满手都是鲜血的人,有朝一日,有幸与你们相遇的时候,你们还能再一次接纳我吗?
岳沉舟含泪的目光茫然而无助,就像一只失去了方向,不知该去往何处的兽类,他轻声问道:“师姐,你会……恨我吗?在你们最痛苦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到,最后却偏偏……只有我活了下来。如果没有我,或许帝师不会飞升,灵境不会消亡,所有人还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谁也没想到,战局会像当年那样惨烈,打得他们如此措手不及。事到如今,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他仿佛只能记起寒岳只身赴死之时微笑的眼睛。
——那是一切诀别的起点,也是宿命与因果的开端。
降娄久久地与他对视,随后又一次笑了起来。
“当年我不懂为何帝师在最后的时刻将你禁于灵境不得出,叫你眼睁睁看着所有人一个一个轮番死去。看似是保护,可若放到我自己身上,我绝不愿意成为最后活下来那个人。我相信你也是如此。”
“我天资愚钝,素来不如你们……可这么多年过去,我也隐约摸到了一点天道。”她深深叹了口气,“若是灵境注定有此劫数,那便是宿命。我敬仰帝星,信任他的所有决定,就如信任你们所有人一样。”
“……活着的人,总要比死去的背负得更多。我实在不愿意看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时顷,将自己禁锢在最恶毒的魔咒之中。”
岳沉舟怔住了。
他看着她的手穿过自己的肩膀,虚虚地落尽没有温度的空气里,只觉得五脏六腑传来钻心一般的疼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了轻微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