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十年间,只能说北狄草原十八部之盛,未之有也。
前朝时候,兄长还在晋源领兵,当时便要时常受到乌木的骚扰,也算是打过几次照面有点交情,后来中原大乱,兄长有了天下之志,为了南下图夺中原格局,不得不与乌木卑辞厚礼、眉来眼去。
你说这好看吗?
这当然不好看。
可是兄长还是做了,不仅做了,并且在整个图夺天下的过程里不管前线优势如何,他都没有冲昏头脑,仍然远交近攻与乌木保持着良好的外交关系这样的事情,若是唐放只有十三岁,他是无法理解的,但是当年的他在看过那么多事情后已经可以理解了:大丈夫在世能屈能伸,屈时屈到彻底,伸时潇洒漂亮。
毕竟当年乱世里,敌人也实在是太多了:小唐侯在前线给家里赚地盘,兄长若不在后面连哄带骗,十几方势力一哄而上,小唐侯就是神仙这个仗也是没法打的。
之前李癸的那个妹妹,兄长跟自己抱怨过“年纪太小、粘人”的那个,姑娘因为李癸政权是草原十八部了解中原形势的前哨站,为了稳住北边,大哥不仅要笑呵呵地娶,还要宠,还要拉拢,唐放开的玩笑其实也不算玩笑,是他大哥当时真的不容易,晚上陪不了大嫂还要为了这些糟心事以身相许。
所以唐放在听陈英说起“沥水之盟”的时候那么心惊。
因为按照他的印象里,这个乌木可汗似乎一直摆出“没有南下之志”,“我们游牧民族对你们种地的不感兴趣”的样子,糟老头子玩了几十年的远程挟控四处捞好处,谁能想到会忽然有一天打到中都外?
他这是什么意思?看中原将统一以后捞不着好处了想一口吃个大的?还是看我朝疲惫,趁着刚刚统一想要坐收渔利吞而并之?唐放已经无法想象当年自己死后的局势了,四方将领回援不及,乌木在外虎视眈眈,若不是还有兄长在沥水上镇住了场面,怕是大顺早在开平四年秋便已经亡了。
那之后的外交政策,唐放基本可以想见了,既然已经受了人家强求要挟之辱稳住了,那不如继续稳住。前朝短命的王朝没能坚持多少年,前前后后中原经历了这么多的战乱,政治经济法律人心都急于回归正轨,也需要休养生息,那这个时候一切外交以将冲突骚乱压制到最小为主,庆州不稳?嫁公主,外交血案?草草盖过,罗氏作威作福?只要能做事,一切都可以容忍……兄长这是在磨剑,然后再图后事。
想到此,唐放立刻压不住情绪了:他原本想着自己突然和盘托出,周殷必然不信,必得要一点点铺垫,抽丝剥茧才好,但是他忽然理出这么一大桩事情,实在不想跟周殷搞弯弯绕绕了
草原十八部落、白神教、罗师青、罗师都勾连一处,暗中都朝着家里能打仗的国公下手了,还抽什么丝,剥什么茧?直接说罢!
“公爷,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暂时没有证据,惹人怀疑,但是您一定要用心听一听。”
唐放缓缓坐直了身体,目光郑重其事地朝着周殷望过去:“丹书遇害,是罗家人在背后作祟,他们和白神教、贺若可汗里应外合,盗用了长秋宫的玉玲珑意图谋害你具体的阴阳细则我可以慢慢解释给您听,但罗家利用职务之便与北方暗通款曲已明辨无误,坷尔喀酒铺一案事关重大,请您务必让人仔细追查,陛下面前,及时提醒。”
第56章 汇总(2)
许久,国公爷没有说话。唐放心头急得要命,就怕他不放在心上,周殷却好像什么都不着急一般,淡淡地撑着颧骨,食指和中指贴在脸颊上,目光轻柔而审慎。
“您干甚么这般看我?是我说错了什么?”
唐放被他看得一阵没底,不知道周殷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周殷想了想,说一句“稍等”,低下头把面前剩下的半碟雪里红倒进自己的粥碗里,迅速地搅了搅,唐放这才意识到他还没吃完饭,好好的晚膳时间就这么被自己说的糟心事塞了一箩筐,顿时局促地抿了抿嘴角,周殷吃饭吞咽的速度很快,执碗下箸的姿势优美而无声,待他吃完,放下筷子,提起手边的帕子拭了拭嘴角,这才起身,对唐放说:“你跟我来。”
说话的地方还是他的外书房,穿过长长的小回廊,周殷领他进屋,周殷每日回府基本就在这里,公务结束凑合着在书房的小间过夜就是那间皇后私下到访时呆的地方,而南院深处那间“沐仁沐德”的院子国公只是偶尔闲暇时住一住。
此时,外书房的仪门外已经排起来有要事请奏的文吏武官,书房内已经有国公贴身的亲随在走来走去地整理公务,孔捷对那位亲随有印象,这人在禁地那晚表现干练领队迅捷,叫文鸿远,是个挺拔疏朗又沉默寡言的年轻小伙儿,只听国公一进门便朝那小伙儿说:“把门口的折子收了,让他们今夜先回。”同时让后一步,手掌不着痕迹地抚了下唐放的后背,淡淡道:“你进去跟我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