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雀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恐惧。
他怕自己会伤害楚虞,后怕与愧疚永不消失。
“可是,我……”任雀哑了声音,后知后觉的痛折磨着自认为纯净无惧的灵魂,他微微收紧指尖,身形孑立。低下头,不敢直视树上的嫩芽。
楚虞曾抱着树干,好看的尾巴垂下,在同样的地方,把树枝突生的嫩芽指给任雀看。
他至今记得楚虞脸上懵懂又灿烂的欣喜,欢快甩动的尾巴,全然信任地张开双臂,要任雀抱他下来。
他不过是在绝望与恐惧的驱使下,谴责自己的无能软弱,又迁怒到楚虞身上。
走投无路时的怨怼,不敢剥开固执外壳承认自私,逃避责任,无所适从。
“可是,我明明比你还爱他。”
任雀的泪落到梨花树下的松软泥土里,一滴一滴,在阒然中消失,归于凡尘。
第65章 阳光灿烂的绝语
任雀第一次进入白玉宫,梵袍轻动,他看起来阴郁冷漠,埋头拾级而上。白玉宫上晴空万里,烈阳照在头顶,却显他面色更加可怖。
百级台阶已过,恢弘大殿近在眼前,两侧引路灯在白日向前延伸,浑厚钟声响起,如古时升堂一般。侍官垂手而立,不敢对任雀有任何情感表示,领头的女官唤了任雀一声,紧接着为他领路。
白玉宫正殿后,是一处祭祀泉。
露天环形柱拱卫中央的女神像,女神身披薄纱,手中握着象征力量的宝剑,悲悯双眸望向天空。祭祀泉水包围石像,唯有一条狭窄石路通向中心岛,石像下有个棋盘,男人坐在一头,正朝任雀看去。
“你来了。”
意气风发而英俊逼人的男人,剑眉入鬓,斜瞥过来的视线并不友善。
任雀稍微缓步,他对远处的男人没有印象,辗转多日的裁决会议并没有让任雀对面前人有任何了解。
男人待任雀坐下,一言未发,执起白子,下在正中央。
哒
一声脆响,玉棋子落位。
“南若常与我说起,任雀善弈。”
男人抬眼,若有深意地盯着任雀。
那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带着令人厌恶的熟稔与自以为是。任雀微微蹙眉,执起黑棋,勉强压住怒火,见招拆招起来。
对方头脑精明,布局狡猾,常设连环计;任雀棋风凌厉,步步紧逼,像寒光齐出的刀刃。棋子落位之声迭起,泉水漫流,阳光偏斜,扫过一缕,任雀被刺伤一般眯起眼睛。
“南若带楚虞去海岸前,来见过我一面。”男人徐徐说道。
任雀执棋的手指一顿,脑中的弦瞬间绷紧。
南若,见过他一面?
南若为什么来见他,他……知道楚虞这些年在洛神府的事情吗?
“你不好奇她为什么来找我吗?”男人抬头看了任雀一眼,瞧见青年紧绷的手指弧度,执棋动作僵硬,却仍强装气定神闲。
“你已经入局了。”任雀声线极冷,裹藏着质疑与不快,他落了子,淡声警告。
“你错了。”男人一笑,他下了一棋,棋盘两极反转,险象环绕,任雀突然落入千钧一发之局。
他观察棋局,眨眼间将所有可能性全部模拟,寻不到全身而退的解法。他迟迟未动,冷眸从细长眼睫下挑起,冷冷打量着面带笑意的男人。
这盘棋不是没可能,任雀有两个选择要么牺牲一部分保留根基,要么全神贯注孤注一掷。
“按理说,凭你屠杀人鱼族士兵、毁了若水南岸南部三十二群宫殿,人鱼族应首先向你追责。但他们提出只要将楚虞斩首,便可以顺带豁免你的罪责。”男人笑意吟吟。“这也是直到现在,你还能逍遥法外的原因。”
“只因为南若与楚虞擅自越过中间对峙区域?”任雀放下棋子,冷言相对。“看来你们谈判技巧拙劣得很。”
“原来,南若没和你说过她此行的目的么?”男人讶然挑了下眉,眸中闪过嘲弄。
应激反应一般,任雀在桌下攥紧了拳。
南若什么都没与他说过,只是远行,一句教会楚虞狩猎的说辞,关于成年话题的寥寥数语。如果不是收到求救信号,他根本不知道南若在关山海。
“或许你知道,人鱼族有一套上古流传的成年仪式,也称狩猎仪式。年幼人鱼须独立狩猎一头上古海妖,作为强大的证明;另外,血统纯正的人鱼在成年时也会利用海妖血提纯血统技……”男人道。
任雀琢磨男人话语的可信度,听到最后,突然一怔。
关山海之所以会成为监管者与人鱼族的真空对峙区域,源自若水南岸南部,关山海隘口面向之处上百海里开外,有一处人鱼族死守的圣地。
据说,那里埋藏着人鱼世代守护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