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承德从来不会做这么隐忍的表情,眉眼间不会藏着那么多沉重的情绪。
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浮泽顿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点头:“好。”
“但是你来找我,我很高兴。”承德凑近了半步,与他对视,“浮泽,去人间的这段时间,我……也有小小地成长了一些。他们都说,被拒绝后还纠缠不止不是君子所为,我不想被你讨厌,所以回来后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找你,以后也是。但我还是会期盼你主动来找我。”
说完又觉越界,连忙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不来找我也无碍,你多出门与其他仙君说说话,总归是好的。”
浮泽看着这样的他,胸腔逐渐重得厉害,就连心跳都变得艰难:“你……不必这样的,过去的事情是过去,我从未讨厌过你。”
“抱歉,浮泽。”承德苦笑地挠了挠自己的头,“我可能,暂时还过不去。好像靠近你已经成了习惯,你若愿意接受也就罢了,你不愿意,我只好自己努力克服了。”
他太真诚了,也太坦白了,将这些心绪铺开在光明下,自己倒平静,却让浮泽心慌。
浮泽不愿意再待,别开视线不敢再看承德,手往袖子里藏了藏,掩饰自己手抖的事实:“那我下次有空再来拜访,这次,就先回去了。”
说完逃离似的立马转身。
“浮泽。”
承德扬高的声音将他叫住在了原地。浮泽回头,视线中,承德迎着光线走上前来,在与他隔着一臂的距离停下,像一个邀请的姿势,徐徐将手掌伸到他的面前,那只手的小指上,赫然系着一根红绳。
“让我再最后争取一次吧,浮泽。现在一切都回到正轨,你可愿意,系上这红绳的另一端?”
浮泽就感觉胸中那种极重极闷的感觉又加重了,甚至怀疑下一刻自己便要被压垮,随之而来的是五感也变得迟钝,听进耳里的声音像泡了水一样模糊,唯剩不多的力气只够支撑他小幅度地摇摇头。
“我……”
承德温声打断:“嗯,没事的。这样就好了。”
他收回手,解下红线,放在手心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随后驱动仙力引出一簇火苗来,仙火霎时间将红线吞噬了去。见浮泽愣愣地看着,甚至反过来宽慰道:“我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浮泽不必觉得愧疚。我只是觉得,当时从姻缘仙君那儿接过红线的时候,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所以这红线的另一端只能是你。否则日后我若有其他情投意合的仙君,还留着这红线,未免对对方太不公平。”
红线烧尽了,只在承德手心中留下一小撮浅色粉末,他将那粉末轻轻扬在空中。
“这红线是我对你的情感,我将它烧了,希望你能不再有负担,也希望我尽早放下。我们都要向前走。”
……
浮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清池居的了,湿冷的空气将他包围,他茫然地环顾一圈,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只躺椅面前,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颓然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归位后他极少极少睡眠,更别提在这躺椅上睡,只不过今天实在太累。
这回不是他潜入水下,而是世界淹没了他。他的呼吸很浅,像是进入了休眠的状态,视线、听觉与感知全都变得模糊,身体时而沉甸甸,时而轻飘飘,眼前应该是黑暗一片,但又似乎快速地过着光怪陆离的场景,分不清是做梦还清醒的幻觉。
不过浮泽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睡的,因为神识里的情绪一直紧绷着,没有任何松懈。到第二日,外头隐约从很远处传来喧闹的动静,睁开眼,才终于觉得好些,侧躺着回了好久的神,想起今天是那二位仙君的结契宴。
仙界喜事本就稀少,至少要去道个贺。那日的红色请柬还放在桌案上,浮泽头昏脑胀地坐起来,遥遥看向主座的方向,却好久没动。
忽地觉得脸上湿凉一片,抬手摸了摸,竟发现自己落了泪。
他起先只是惊讶,抬手随意擦了擦,奈何身体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不仅没有擦完,反而越流越多。浮泽低头看着自己被泪晕湿一片的衣袖,呆了小片刻,眨眨眼,突然感觉有莫大的委屈涌了上来,酸得他的心都皱成了一团,嘴角瘪了好几下,便再也控制不住,抱着自己的膝盖哭出了声。
他不开心。
不是只有今天,而是一直一直都不开心。
情绪化作了泪摆在眼前,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适应不了仙界,而是适应不了没有时崤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