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梦因照料重伤的方河而起,也因方河的苏醒而终。
“唔……痛。”
极细微,极沙哑的声响。方河仍是皱着眉闭着眼,满面痛苦苍白,小声嘶气。
他一身血污伤痕已被白黎处理干净,但万魔噬身的记忆实是难以磨灭,纵然已逃出炼狱,那份痛楚仍是逡巡不去。
白黎不言不语,将掌心贴于方河额头,灵力温和涌动,替他驱除梦魇幻觉。
“谁……?”
无尽的痛苦皆如沙砾,被温柔起伏的潮水裹挟带走。方河茫然立于原处,忽觉置身于一张空白画卷,往昔颜色俱被抹去,徒留一地怅惘留白。
那一地空白的尽头泛着光,方河循着那道光走去,被更耀眼的光晃花了眼。
“醒了?”
一道声音模糊又朦胧,像是隔着层厚重屏障。方河下意识想朝声源处望去,眼前却骤然一黑,头痛欲裂。
“别……你……静养,不要妄动。”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至耳边,似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同时扶住了他的肩膀,想让他再度躺下去。
但困在他周身的屏障正在削减,那声音越发清晰,连带同他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也越发真实。
方河清醒的刹那,动作快到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啪,他反手制住来人手臂,眼睫颤动,竭力睁开:“……你是谁?!”
那人任由他握着,语气淡然无波:“一介药师,救你的人。”
“药师?”
视野明复暗,几番挣扎尝试,方河终于得窥现世光景。
滴答,竹露声迟钝入耳。
同竹露声一并呈现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位雪衣银发的青年、一间简朴雅致的竹舍。
“唔!”
清明的视野只暂存一瞬,随即又是满目眩光,方才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也抽离殆尽,方河不得不松开手,无力栽倒下去。
似乎有人轻叹了声,伸手半揽住他,这才让他安然躺回榻上。
“真是从不让人省心。”
那人撤回手去,又取出枚丹药,凑到方河嘴边。
“我不会害你,你大可安心在此修养。”
……伤势?他是在哪受的伤?
这个救他的人又是何种身份?
纵然心中警铃大响,可终究抵不住头痛与疲惫,黑暗再度侵吞他的意识,方河昏沉倒下,无心去顾是否咽下了丹药。
-
昼夜交替,月上中天。
方河再次醒来时,窗边正透出一缕皎白月光,落在他手上,衬出苍白到能看清血脉的肤色。
像是历经了一场浩大梦境,梦中体感仍有残留,可是关于梦境的记忆已如朝露般消散无痕。
“这次,是终于清醒了么?”
床尾立着一方小几,有人半身落于阴影里,似乎已等了他许久。
“……是,师兄?”
方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迟疑着、忐忑着,叫出一个许久不曾提及的称呼。
阴影中起身的人忽然顿住。
“为何如此称呼?”
“……我记错了?带我上惊鸿峰的人说,这里除了‘师父’,便只有一位‘师兄’。”
方河顿了顿,见那人还是没有回应,不由越发紧张,“抱歉,若我认错了人……我很抱歉。”
“不,你没有认错。”
那人终是走了出来,浩浩月光下,银发披散如瀑,双眸曜如星辰,白衣如云雾拥簇,是恍若天神的样貌。
他开口:“你若当这里是师门,我也可当你师兄。”
……?
即便察觉来人的回答有些异样,但此刻的方河并不能明晰缘由,冥冥中似有股意识驱使,一瞬间似乎有另一个人代替了他开口:
“叶师兄,久蒙照料,缘悭一面。如今我终于见到你了。”
话音甫落,方河刹那心惊,可还未来得及深思,忽见来人蹙了蹙眉,道,“我并非姓叶。”
方河一怔,霎时支吾,不知如何回答。
那个人朝他越走越近,近到几乎眼睫相触,呼吸起伏可闻。
方河下意识闭眼,背脊却是僵硬的,未能退缩半寸。
那个人说:“北境的人称我为‘药师’,镜心城的人叫我‘白黎’,你若叫我师兄,可冠以白姓。”
这是什么,为何如此熟悉?他从前在哪里、他是否曾听过这两个名号?
心间疑惑不减,然而不知为何,方河直觉这个人是可信的。
便如某种意识驱使他叫出“叶师兄”这个名讳,另有一股潜在的思绪,令他认定眼前人永远不会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