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河莫名察觉一丝危险,就在他准备再说些什么时,却是叶雪涯先起身退开、站定于床榻三步之外。
叶雪涯道:“明日我会向师尊禀明消息,你久病初愈,暂且先调养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方河下意识点头,然而抬眸再见叶雪涯沐浴月色离去的背影,却突兀与另一道银白身影重叠
雪衣银发,与永远淡漠无波的眼。
方河一刹恍神,方才想起来那熟悉之感是因为白黎。
但以他与白黎这几日的熟络,他不该如此迟钝。
不安阴翳悄然漫开,方河犹豫着看向自己心口那里安然如常,不见血色、未见刀光。
如果再度被幻境中人杀死,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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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黎构筑的幻境中,他对过往一片茫然,只模糊留存着每日修行的印象。
而今在叶雪涯的幻境中,他终是明白那些习惯因何而来。
师尊雪河君一如他记忆里的样子,鲜少出现在人前,带着亲生子余朝常年闭关修行。指引他修道、照看他起居的人,独一个叶雪涯。
叶雪涯修行勤勉刻苦,凡事带着他一道,方河修为渐有进益。而这次不再有热络来往的同门师长,叶雪涯似乎有意让他避开旁人,自他醒来后,所见人物唯有叶雪涯,所处之地唯有惊鸿峰小院。
终年覆雪的梅花院落,就此深烙脑海。
日复一日,俱是起居修行。梅花常开不败,落雪永封不化。
时光仿佛也被封冻,只有叶雪涯是此地唯一鲜活生动之物。
方河满眼所见、满心所想,皆被叶雪涯一人占据,再顾不得世间万象。
就像是被叶雪涯囚禁在这里一样。
不知重复了多少相同的时日,方河陡然一惊,分明类似的处境在白黎的幻境中也经历过,然而体感却截然不同。
若不涉及悖逆天道,白黎予他只有安详宁和,可在叶雪涯的幻境中,他却始终放不下忧虑与不安。
这一线顾虑锁住他最后一缕清明,终是自迟钝麻木的沉陷中回神。
方河余惊未消,面上却绽出笑,同叶雪涯道:“师兄,久不见师尊与四师弟,他们可还在闭关?”
叶雪涯正在擦拭鸿雁,银白长剑不知何时沾上了黑褐污迹,斑驳几点煞是刺目。
闻言,他随手将鸿雁收回鞘中,回眸淡淡一瞥:“你想见他们?”
“……是,似乎很久没见过了。”
“随我来。”
叶雪涯终是打开了落梅小院的门,却不是前往门众齐聚的前山,而是施惩闭关的后山冰窟。
方河跟在叶雪涯身后,寒意逐渐浸骨,脚步愈发沉重。听叶雪涯方才的语气,已失了尊师敬长的恭谨。然而现世中叶雪涯不惜入魔来捍卫师门与雪河君,分明是赤忱忠心,却不知变故因何而起。
后山冰窟,雷狱牢中,七重锁链自一位少年身躯前后贯穿,将他封死在伏魔法阵之下。
雪河君就坐在不远处,闭目凝神,为这少年施以延续生机的法术。
方河见状大惊,这分明是封魔所用的阵法,为何惊鸿峰后山会关着一位魔修?!
联想到昔日笼罩惊鸿峰的魔云,方河心间刹那雪亮原来那日雪河君诸多回护、叶雪涯诸多隐而不谈,竟是为了瞒下雪河君亲子余朝入魔的真相。
“四师弟在修行途中一念之差生出心魔,好在师父及时施救,如此尚算可控。”
“……”
方河紧盯着那位锁链缠身的少年,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他依稀记得自己与余朝有过争执生过罅隙,可从未见过余朝受此重刑。
他印象里的余朝,身为惊鸿峰掌门亲子、生来天资卓越,哪怕是在惊鸿峰崩落时都被藏得安好,何曾如此狼狈。
眼下玄黑长锁穿透余朝四肢躯干,血液都已凝固。他低垂着头,侧脸苍白骇人,咽喉与胸膛几乎毫无起伏。
“……我从不知道,师尊与四师弟是如此……”
方河艰难开口,话到中途便停住,他很清楚自己从未见过这般场面,这分明是叶雪涯由回忆构筑的幻境,却又混入了现世的虚像。
这一切都是他的愿望。
惊鸿峰崩落由多方缘由促成,而叶雪涯认定余朝是原因之一,故此施予惩戒。
叶雪涯漠然道:“你原本也无需知道。”
他转身朝外走,未顾冰窟中静默的父子二人,“余朝的心魔需长久镇压,此事你我无从相助。但若是缓解师尊力竭之症,倒有不少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