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和以前一样。观众的笑声和掌声从未消失,可是走出剧院、走上街头,某种不化的东西似乎凝聚在半空,是灰暗阴沉的。
“真的有救世主么?”时渊问秦落落。
他们下楼梯回一楼。
夕阳穿过玻璃倾斜地落在台阶上,是橙红色的。程游文拄着拐杖、拖着右腿,一步步挪着下楼梯,很是艰难。
时渊伸手想搀扶他,被程游文一手推开了,说:“我还没废物到这个地步。”
于是时渊慢慢陪着他走。
还没下多少级台阶,时渊问:“你和秦落落怎么样了?”
“咳咳!”程游文猝不及防地咳了两声,“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还以为你们会在一起。”时渊说,“在避难所的时候你一直安慰她,她才好多了。”
“那是朋友间的关心。”程游文讲,“她又不会因为这个喜欢我,我也没指望。”
时渊问:“你没告诉她,你喜欢她吗?”
“没有。”
“为什么不说呢?”
程游文说:“唉有些东西你不明白的。时机,一切都需要时机,我也不知道拿什么打比方,唔,你和陆听寒怎么认识的,你也不可能上来就表白吧?”
程游文的表情很精彩,像是猝不及防被秦落落12厘米的细跟高跟鞋踩了一脚,说:“呃,这个也是原因吧。”他甩了甩头,“妈的我思绪都被你搞乱了,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为什么不当男主角?”
时渊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沃尔夫冈当然适合男主角,抛开演技不提,他身形高大,面部棱角分明,在舞台灯下显得深邃。他和秦落落常常出现在海报的正中,俊男靓女,看起来很养眼。
反观夏舫和程游文,就没气场。
夏舫太瘦弱,长相是机灵讨巧那一挂的,不大像主角;而程游文比他还不像,他的脸色常年惨白如鬼,经常咳嗽,腿还残疾了一条。
程游文站在原地,看着时渊说:“我喜欢写感情戏,也很擅长写,爱情是我剧本里很关键的一环。我写剧本很多年了,也喜欢秦落落很多年了,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能演一次男主角,能和她在台上演一出爱情戏。”
他又笑了笑:“但是,我不行啊。我这副身体怎么能演男主呢?你看我写出过那么多那么好的爱情,最终都是别人的。”
写了那么多故事,终归不是主角。
程游文语气洒脱,眼中却满是遗憾。连时渊这只小怪物都看出来了。
之后的两天,时渊陷入了困惑之中。
他觉得人类的感情实在太复杂了。
如果他是程游文,他还是会告诉秦落落的——他喜欢什么东西从来都不加掩饰,喜欢花就是喜欢花,喜欢摸头就是摸头,喜欢他的人类就是喜欢他的人类,坦坦荡荡,一清二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程游文因为自己的残疾而退缩,而时渊从不因为自己的……物种而自卑。
这就是区别!
时渊思来想去,努力理解人类,又觉得程游文有点道理。
他还问了夏舫,如果他有喜欢的人会不会直说。
夏舫正在清理剧院的花瓶,手拿一朵半枯的玫瑰,惊奇道:“你怎么讨论起感情问题了,和你的陆婷婷闹矛盾了?”
那一天他和陆听寒去了花店。
这是拾穗城中最大的花店,陆听寒让人提前吩咐了一声,老板早准备好了最漂亮的花。
“做完这担生意,我就不干了。”老板刚搬完一大盆花,热得汗流浃背,拿着蒲扇死命扇,“我的供货商全跑了,没人种花了。随便挑吧,便宜一点都给你们。我还真没想到,我最后一笔买卖是和陆上将做的。”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老板坐在躺椅上看两人选花。
他本以为是上将爱花,特意抽空来买,但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陆听寒看花的眼神没几分喜爱,跟看路边的石头一样。反而时渊很高兴,不断挑出不同的花。
“陆听寒,你觉得哪一朵好看呀?”时渊举着两朵向日葵问。
陆听寒:“左边那朵。”
“那这两朵呢?”
“还是左边的。”
时渊用尾巴缠住左边那两朵,又开始到处乱跑,一圈逛下来,尾巴带着一大束花摇啊摇。
花太多,时渊抱都快抱不住了,陆听寒也拿着几捆花,走在街上。
这条街曾有好几家店铺,I级警告过后,大片被炸成了废墟,迟迟未重建,或许再也不会重建了,很快,这最大的花店也会关门。瓦砾遍地,不远处就是残垣断壁,灰扑扑的一片,只有他们的花是亮色的,光彩夺目。
时渊讲起剧团的事,又说,之前段牧也送了他花。
陆听寒边走边说:“你之前被邀约过那么多次,怎么就答应他?”
她身躯似乎有些透明,站在运转的服务器旁,很快地笑了一下,招了招手——
【下次来找我玩啊】
她用口型说道,翠绿色的眼眸中,跳跃着万千数据的海洋。
……
这一天深夜,陆听寒回家时发现灯火通明。
他说:“时渊,你怎么还没睡?不是说了别等我……”
时渊跟个炮弹一样冲进他怀中,尾巴打结了,死死搂住他的腰:“陆听寒!我撞鬼了!”
陆听寒:“……啊?”
“这些都好好看!”他说,“尤其是向日葵。”
陆听寒说:“那就都买了吧。”
“我太穷了。”时渊说,“你今天帮我买了这些花,我一辈子都还不起。”
陆听寒:“那就先欠着,以后慢慢还。”
时渊问:“你觉得我会涨很多工资么?”
陆上将保持了礼貌的沉默。
时渊纠结了很久,最终没抵住花的诱惑,屈服了。
他喜欢一个东西,喜欢一个人,是怎么都藏不住的——他空手进去花店,出来时满怀都是花,脸都差点埋进了向日葵里。
时渊:“一个白衣女鬼!林叶然看不到,只有我看得到!”
陆听寒挑眉道:“时渊,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你去哪里看了恐怖片,怎么还相信这个?”
“我真的看见了。”时渊昂起头看他,“真的,她还向我打招呼。”
“你有的不是恐人症吗,怎么害怕鬼?”
“那是人变成的鬼啊。”
陆听寒:“……”
好有道理。
自从演戏以来,时渊被各种人示好过:搭讪的、给他送花的、塞情书的、在剧团打听他的联系方式的……男男女女都有,倒也不是多了解他,无非被他那张脸勾得神魂颠倒,见色起意。
异变者外貌特殊,难免会被一些人顾忌。但事实证明,只要足够好看,一切条条框框都不存在。
时渊没兴趣,一下班只想回家找陆听寒,没空管他们,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向他求偶——在荒原时,就从没有怪物看上过他。
毕竟,他不会张开羽毛跳舞,不会发出鸣叫,不会收集亮闪闪的宝石,更不会筑巢。
他在咖啡店就待了半小时,回到家,陆听寒已经在沙发上看书了。
时渊窝到了他的身边,满意地要到了摸摸。
陆听寒问:“怎么回来晚了?”
“有人请我喝了咖啡呼噜噜。”时渊惬意地眯起眼睛。
陆听寒一手摸他一手还在翻书页:“哪个?”
“他叫段牧,是个模特。”时渊说,“就是我在分配处认识的那个人。”
陆听寒:“你们聊了什么?”
时渊立马跟倒豆子一样,把那些有趣的故事告诉了陆听寒。
他最后说:“我和他还约了下周二再见面!”
陆听寒又翻了一页书,说:“我刚想问你下周二要不要出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