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他怎么想否认,血脉里的东西都是共通的。他们同样天赋傲然同样不喜欢表达情绪,可就这一眼,陆听寒认出了他。
或许这就是父子。
时渊想了想:“可是。在我看来,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完美的上将呀。”
时渊又说:“你特别特别好,会解开死结,带我去逛街,请我吃好吃的牛肉面,会陪我练习台词和看我演出。你还会假扮成陆婷婷,和我讲豪华家族史,教我打牌和画画,然后……还挺音痴和没素质,在床上就更没有素质了。”他看着陆听寒,尾巴尖欢快摇曳,“我不知道什么是‘普通人’,也不在乎什么光环啊平庸啊,你一直都是你。”
是那个陪伴了他十年的人,将他从漫长的黑梦中唤醒。
在时渊眼中,陆听寒同样神勇非凡,可他也知道他的另外一面。
他人看陆听寒高高在上,时渊看到他,只会想这是他的人类,他一定要得到他的摸摸。
仅此而已。
远处荒原上,高林外的鹿漫步于白雾中,水母飘浮着起舞。
它们渐渐消失在雾气中。
陆听寒笑了,良久后说:“是啊,在你面前我从来不是上将。”
手中的烟燃完一半了,他碾灭了它,笑道:“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了。”
“对吧,这是最好的事情!”时渊扭头,笑着亲了亲陆听寒的侧脸。
他们回到车上。
黑车无声地前进,他们依偎在后座,彼此体温驱散了方才的寒凉。陆听寒搂着时渊,在他耳边说:“我还想讲一句话,有时候,普通人是会身不由己的。”
“什么身不由己?”时渊问。
陆听寒没回答。
此后的一个月,形势越发紧张。
10月16日,主城战况危急,苏良上校身处的前哨站被感染群包围。
“调动附近所有小队进行支援!”苏恩齐大步走向指挥室,“前哨站不能丢,绝对不能丢!”
指挥室的军官们默不作声。
有一位少将缓缓说:“苏上将,恐怕这个局势不利于救援,我们要付出的太多了。我们已经……不能付出那么多了。”
苏恩齐扫视他们,目光如刀:“我有我的判断,我说了调动附近所有小队进行支援!你们没听到吗,愣着做什么?快去!”
依旧是一片缄默。
军官们立在原地,一片令人窒息、仿佛凝固住了的缄默。
苏恩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们怎么……!”
话语卡在嘴边,一股寒意爬上了脊椎,他站定脚步,直觉般向前看去。
灯光明亮,陆听寒站在指挥室的正中间,一身黑军装笔挺,五星肩章闪耀。
他沉默地看着他。
第65章 师生
半小时之前。
屏幕上, 大量红点正在接近哨站。3号深渊的感染群来势汹汹,它们的特征是“白骨化”,放眼望去, 荒原上是无数扭曲前行的骨架, 千奇百怪有大有小,虫型骨骼穿行于泥尘,五六高高的犬类白骨成群奔袭。枪支炮弹把它们打碎了,而碎骨又重聚在一起,颤抖着构建出新的怪物。
“上校……我们可能撑不住了。”副官说道, “弹药快没了, 更多地下的感染生物在接近, 空中支援对它们几乎没有压制力, 它们已跨过了雷区。”
苏良看着远方的怪物潮。
枪口喷吐火舌, 飞行器投下炸/弹, 挡不住前进的怪物。他冷静地下达命令, 将第三和第四小队调往第一线,替换掉早已疲惫的第一小队战士,同时跟进点防御与空袭的配合。
等新的防线调整好了, 苏良说:“没必要申请支援,要救我们, 死掉的人只会更多。传我的命令下去:坚守防线,死战到底,若有逃兵就由我亲手解决。”
副官问:“需要请示苏上将吗?”
“不需要。”苏良说,“这是我的命令。”
死令传达下去了。
没有逃兵没有临阵畏缩者,只有更猛烈的枪火声。
一刻钟过后, 副官再次报告:“苏上校, 上将与您联系。”
苏良接通了通讯, 在全息影像中向苏恩齐敬礼:“上将,您有什么指令?”
苏恩齐的嗓音压抑着怒火:“战况如此,你为什么不申请支援?”
“我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支援是得不偿失的。我已下达了死令,让兄弟们血战到底。”苏良说,“无人有反对意见。”
“你有得到我的首肯吗?!”
苏良回答:“没有。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苏恩齐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你死了还能承担什么?我命令你们立刻做好撤离准备,我会向前哨站派遣支援部队。”
苏良说:“恕难从命。”
“你敢违令?”苏恩齐浑浊的眼中怒火沸腾,“苏良上校你的军纪军规何在?!联盟只需要服从命令的士兵,你将荣辱置于何地!你……”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苏良把上校肩章扯了下来,当着他的面丢在地上,说:“我已违背军人的天职,配不上这个肩章。我现在不过是个守着哨站的普通人,恰好懂一点战略,会一些刀枪,还有几个愿意同生共死的兄弟。”
苏恩齐的手气得发抖:“好好好,很好,翅膀硬了啊。臭小子你给我等着,我让你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军法。”
他正要切断通讯,派遣支援,就听见苏良喊了一句:“爸。”
苏恩齐有30年没听到这称呼了,顿时停住。
苏良看着他说:“爸,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个问题,您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苏恩齐:“这种时候你说什么狗屁废话。”
苏良笑了笑:“与您关系近的晚辈就只有三个,我、蒋华池和陆听寒。”
“蒋华池是您的旧友之子,每次惹了事都是您来给他擦屁股,却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大概是因为他长得七八分像蒋若。我至今记得,蒋华池小时候拿烟头去烫钟少尉的爱犬,烫了六个疤,您知道以后就看着他叹气,也没说什么,亲自上门给钟少尉道了歉,这事情才就此揭过。他本质是个坏胚,靠了您的溺爱,小时候偷鸡摸狗,长大后杀人越货。我每每想起他,都会觉得,故人不可追,所以他是您最无法割舍的软肋。”
不等苏恩齐开口,苏良又说:“至于陆听寒,您破例收了他做学生,因为他去当深渊监视者而勃然大怒,等他回来时,却又力排众议、提携着他往上爬,直到与您并肩而战。我很羡慕陆听寒,羡慕他的天赋,羡慕您对他的赏识和偏爱。您因为监视者一事而猜疑他,可我知道,他依旧是您无可取代的战友,是您……毕生的骄傲。”
苏恩齐:“……你到底要说什么?”
苏良站得笔直:“他们一个是软肋,一个是骄傲,只有我什么都不是。您很早就让我参军去了,我在荒原待了几个月回家,数次生死一线,您也从不曾多问我几句。到后来,我们好几年都没有一场坦诚的对话,就是两个陌生人。”
“……”苏恩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苏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等我……”
苏良打断他:“我没办法和蒋华池一样无法无天,引来您的溺爱和关注;我也没办法和陆听寒一样耀眼,我已是上校,光芒还是被他全部掩盖了,有太阳的时候谁还会注意月亮呢?我不上不下地平庸着,就在想,我这一生中会不会那么一刻能让您正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