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投喂一只深渊!_作者:江为竭(153)

    陆听寒彬彬有礼地挑眉。

    “高峰期结束后童工法案就取消了。”苏恩齐说,“后来啊,我就老了,不知道怎么总是做梦,梦到那个孩子和那台冰冷的机器,还有他母亲的哭声。他们萦绕在我的梦里,纠缠着我,不肯离去。”

    他又说:“我曾干过不少这样的事,比如牺牲一支支队伍,或者送自己的儿子上前线。我后悔了,我通通后悔了,在这个没有希望的时代,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其他东西都没有意义。我要救的是眼前的人。”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陆听寒,“我要派兵支援前哨站。或许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依旧没人听他的命令。

    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陆听寒的反应。

    苏恩齐难压怒火:“陆听寒我栽培你那么多年,在你执意去当监视者的时候,还力排众议让你继续指挥,才让你站在了这个位置。我把你当此生的骄傲,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师恩难忘。”陆听寒说,“但我也有要坚持的东西。您明白的,您肯定也明白的,到底该不该救人。”

    苏恩齐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

    环顾四周,军官不为所动,一张张面孔皆有着冷硬的线条。他们的立场很明确,他们舍弃了年迈又心软的老上将。

    他在指挥室待了40年,也呼风唤雨指点江山了40年,第一次如此无力,终于确切地意识到:没有人会再听他的话了。

    所有人都在往前,陆听寒是苏良也是,把他抛在原地,留在让他心软的回忆中。

    这一瞬他摇摇欲坠,像是苍老了十岁。

    分针一点点向前,前哨站快要撑不住了。

    苏恩齐终归服软了,低声说:“……陆听寒,陆上将,派兵去支援他们吧,救下他们。城市需要哨站,他、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陆听寒:“您知道我的决定的。”他顿了一下,“您也知道苏良上校的选择。早在您联系哨站前,他与哨站的战士们已向我表达了敢死的意愿,而我给予首肯。他是一位值得敬佩的战士,他们都是,我们不该让他们蒙羞。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苏恩齐几乎站立不稳,用手扶住桌面。

    “重锤”落下那日,他就明白陆听寒的决意。

    可正如陆听寒与苏良一样甘愿赴死……他想告诉陆听寒,今日若换作你在哨站,我也会不惜一切去拯救的啊——但当他抬头看向陆听寒,两人对视,刹那间苏恩齐明白了,无需多言,陆听寒知道这一点,他什么都知道。

    20年师生,有什么真能瞒得过彼此?

    苏恩齐以谁都听不见的声音说:“我还没见过玫瑰……怎么就……”

    陆听寒使了个眼色:“带苏上将去休息。”

    有人上前搀扶苏恩齐,却被他一手甩开了。

    “我自己能走。”苏恩齐哑声道,“……给我退伍申请书。反正没有人会听从我了,没意思,留着没意思,不如最后给我个体面让我告别。”

    陆听寒:“好。”

    一张新的申请书摆在他面前,柴永宁已经签字,剩下空缺的一角留给他。

    苏恩齐拿起钢笔,刚要落下,突然抬头死死看着陆听寒:“陆听寒,你当过监视者,我对你没办法百分百信任。我——我要你发誓,我要你以你的一切发誓,你永远站在人类这一边!”

    “不用发誓。”陆听寒说,“一贯如此。”

    “……”苏恩齐长吁一口气,不知回忆起什么,神情竟是温和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那么一点高,缠着我让我教你打仗,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呢。”

    陆听寒轻声道:“时间过得太快,我们都希望它能慢一些。”

    “是啊,要是能回到从前就好了。”苏恩齐说,“就像0号深渊一样回到时间的最初,城市还在,那些人也还在,苏良没去前线,蒋华池什么都还没做,你跟在我身后再喊我一次苏老师。”

    他闭了闭眼睛,颤抖着手,最后一次签下了名字。

    他说:“愿联盟的荣光长存。”

    陆听寒说:“愿人类的荣光长存。”

第66章 北城区

主城守下来了。

    前哨站全军覆没, 但是主城守下来了。

    时渊在广播中听到了陆听寒的功绩。

    他们说,苏恩齐身体抱恙,暂时将指挥权交给陆听寒, 而陆听寒一如既往打了漂亮的一仗;他们说, 这场战争之后,经过柴永宁首肯,苏恩齐退位了,将所有指挥权交给了他的学生。

    兵权的变动,是一等一的大事。

    一时之间,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

    时渊在食物分配处吃罐头, 身边的每一桌人也在聊天吃瓜。

    有人兴高采烈, 说陆听寒终于独揽大权, 能专心打仗了;有人忧心忡忡, 说独/裁永远不是好事, 更何况他曾是深渊监视者;有人无所谓, 觉得谁指挥都没区别,不如关心一下为什么这个罐头里有沙子。

    时渊没吃到沙子。

    不过他还听到了一些……细碎的流言。

    “你知道么,”中年男人边吃脱水蔬菜边说, “苏恩齐那么倔强又顽固的一个人,怎么会主动让贤呢?要我说, 就是陆听寒逼着他退位的。”

    “这不太可能吧!”友人惊异道,“他们可是师生。”

    “你信我,我听到的故事就是这样。”男人信誓旦旦,“啧啧啧,这是师生反目的戏码啊, 为了权力为了独/裁。”

    友人还是怀疑:“你不记得岩蛇那时候的事情了吗?我不觉得, 一个愿意牺牲自己做诱饵的军官, 会单纯为了权力这么做。”

    “害!信不信由你!”男人低头扒拉了几口蔬菜,“我也就是听到了八卦——这种级别的事儿,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内幕呢?但是啊在我看来,苏恩齐绝不会服老,这事情绝对有猫腻。”

    不单是他们,还有其他人这么讲。

    他们怀疑,是陆听寒逼着苏恩齐下台的。

    不过流言终归是流言,很快随风消散。

    再怎么说,主城暂时安全了。

    陆听寒一直留在主城,时渊有整整半个月没见到他,每天都给他发一堆消息,讲些鸡毛蒜皮。陆听寒有空时,就给他一一回复。

    有几天晚上,陆听寒可以视频。

    每回都是深夜了,时渊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盘起尾巴,兴高采烈地看着他的人类。

    时渊说:“陆听寒你知道么,福利中心又来了两个小朋友,也很喜欢我,我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去哪里。”

    陆听寒问:“你是不是又被小朋友淹没了?”

    “是啊。我每天都没办法按时下班,要花个十几分钟挣脱他们。”

    “唔,他们应该给你半小时的加班费。”

    “要不要都无所谓,”时渊说,“反正半小时就一块钱。”

    陆听寒:“……”

    时渊又说:“今天食物分配处有脱水蔬菜吃,大家都吃得很开心。”

    陆听寒:“你知道我们家的冰箱里有新鲜蔬菜吧?”

    “知道啊,”时渊想了想,“可是我午休时间得就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