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寒一边笑着听时渊讲,一边把他塞进了浴室里,说衣服上都是草沫和露水,回来时还吹了风,赶快去洗一洗,别感冒了。
等时渊出来,继续和陆听寒唠叨,尾巴尖欢快地摇曳。
陆听寒在沙发上揽着他,看他的面颊与耳廓微红,不知是奔跑的热度未消,亦或者是水汽的余温,是那种生气勃勃的红润,暖洋洋的。他的眼睛也很亮,乌黑如深渊的黑眸中落入光亮,窝在他的怀里,宽松睡衣露出了锁骨,一滴没擦干的水悄然滑过下颚线条,摇摇欲坠。
陆听寒没忍住,亲了上去。
亲着亲着时渊就被压在沙发上了,他揽着陆听寒的脖子继续笑,回吻过去。
两人黏糊着回到柔软的床上,眼中皆热烈,耳厮鬓摩,一夜春风。
他们在无数个夜晚中有过肌肤之亲,但都不似今日。
许是分别在即,他们抵死缠绵。
最后时渊睡着了,陆听寒替他盖好被子,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时渊在梦中含糊说了什么,讲到一半就没音了,只剩下安静的呼吸声。
陆听寒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很久。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两人折腾到太晚,第二天陆听寒难得中午才出门。
时渊问:“你要去哪里呢?”
“去一趟军部。”陆听寒说,“有些事要处理。”
“你会回来吃晚饭吗?”
“嗯。”陆听寒答应下来。
陆听寒坐车到了军部。
会议室里的人差不多到齐了。他却在门口站定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内,万千思绪涌过心头。他想到很多,譬如“深潜”的重重阻碍,譬如无数人对此的付出与期待,将它视作救世的希望,又譬如护卫舰的限制,正如他同时渊所说那般,若时渊想去深渊之底,要不然有一人得被顶替掉,要不然护卫舰就要冒险超载……
一路走到今日,从联盟到遥远的帝国都城,这个计划承载了一切,容不得意外。
但是——
从始至终,所有人都明白0号深渊是特殊的,它有最可怕的感染数值,却安静地待在荒原。虞轻眉也讲过,她之所以立项研究0号深渊,是因为她觉得,能在它身上找到光。再后来,0号深渊凭空消失,被他感染的生物拥有无尽的时间,都让他变得更加神秘。
若放10年前的陆听寒站在这,他也是这样的理论派,从数据和观测结果分析0号深渊,严谨缜密,头头是道。
但是多年后,在此时此刻,陆听寒想到的并非这些。
他想到的,只是时渊与怪物们。
从海岸到山林,从荒原到花海,少年被怪物簇拥,任何人见到那一幕都会动容。过往种种掠过他的眼前,开心的时渊,生气的时渊,激动的时渊,难过的时渊,纠结的时渊……他们一同经历过太多,陆听寒带时渊见证人类的喜怒哀乐,而时渊也让他看到了怪物的另外一面。
时渊长长久久地做着舞台的梦,怪物注视着他,期待着他,他们血脉交融。时渊为人类做出了很多,这是他第一次说,想为怪物做点什么。
他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陆听寒想要相信他。
陆听寒愿意相信他是那个奇迹。
也许这是唯一一次机会,人类能为这只小怪物做点什么。陆听寒想,这可能是他这辈子里做过最感性的、最冲动的决定了。
陆听寒推开会议室的门,柴永宁主.席、诸名教授、数位军官都在等着他了。
他在他们的目光下走到长桌的主位,众人等他开口,安静得鸦雀无声。
陆听寒环顾四周,一张张熟悉的面庞。
灯光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而他的腰背笔挺,说:“我想更改‘深潜’的参与者。”
……
陆听寒的提议引发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乱成了一团,言辞激烈者、坚决反对者、他的拥护者吵得不可开交。在这个时候,时渊的身份在高层中已不是秘密,有人觉得陆上将疯了,有人觉得此事欠考虑,也有人相信陆听寒的决定,正如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陆听寒总是对的,一次次守住了城市。
时渊和陆听寒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而时渊是不知道这事情的。
城中百姓也不知道。联盟高层吵得厉害,却默契地对外只字不提,在这方面,他们依旧团结一心。
时渊继续在手工厂折花,跑去荒原找怪物玩。
陆听寒陪他吃饭,抽空看电影、打牌和读书,或者在一个澄澈的夜晚中眺望星空。
“我还没看到流星雨。”时渊努力在观星望远镜里张望,“它会是怎么样的呢?为什么一直不来?”
陆听寒告诉他:“这本来就很少见,可遇不可求。”
“好吧。现在的星空也很好看。”
“是啊。”陆听寒说,“是很好看。”
群星闪耀,时渊依旧没等来他的流星雨,却得到了陆听寒的亲亲,顿时眉开眼笑。
苏恩齐和陆听寒谈了一次。
不是官方的会谈,而是老朋友间的见面,就在苏恩齐的家中。
苏恩齐坚决反对时渊去深渊之底,理由无他,就是觉得这是一场不切实际且没有意义的豪赌,而他们赌不起。
屋里空荡荡,苏良和蒋方舟不在之后,苏恩齐一直独身住着。
苏恩齐向后靠着座位,摘下老花镜,深深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时渊……时渊连他想找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么?”
陆听寒说:“嗯。”
水壶里的水烧开了,陆听寒起身,把沸水倒入茶杯中。
白气带着茶香袅袅升起,沁润心神,苏恩齐的铁茶叶罐已见底,这或许是城中最后两杯好茶。
苏恩齐从他手中接过一杯茶,抿了一口,又缓缓道:“我也愿意相信时渊的本意。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从来都是怪物那一边的,不论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的能力。万一他找到的‘答案’反而毁灭了人类,要怎么办?”
“我想过这种可能性。”陆听寒很平静地回答,“想过很多次,但我还是相信他。”
苏恩齐沉默不语。
他把茶一口口喝完了,开口道:“以前,我还总想让你找个女朋友。后来我认识了时渊,想不管男女也行,是个活人就好。结果到后来连人都不是了。”
陆听寒笑了。
苏恩齐突然意识到什么:“深渊有生死吗?”他苍老的脸上出现了困惑,“他、额、他算活着吗?”
“算,算。”陆听寒回答,“当然算,好好的在家里呢。”
时渊还做了番茄炒蛋,等他晚上回去吃呢。
苏恩齐长吁一口气:“那就好,至少活着,还可以,还可以。”
陆听寒:“……”
他觉得自己在苏恩齐眼中,形象已经无法挽回了。
苏恩齐接着讲:“你还挺能瞒的,到现在我们才知道时渊的身份,藏得可真好。”他揉了揉眉骨,“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深潜’,想了很多很多,说实话,到今天我都反对你的提议,‘深潜’本身就有巨大的风险,而你简直在火上浇油,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