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寒安静地听着。
苏恩齐沉默半晌,最终长叹一口气:“但是,我怎么能拒绝你呢?我们相识二十多年了,并肩作战了那么多次,也有过矛盾和分歧。我不知道过了那么久,在你心中我是怎样的,可我每次看到你,想起的还是小时候你跟着我,学军事的时候眼睛那么亮,像是有火在烧。”
空茶杯在他手中转了一圈,落在了桌面上,他说:“老师总是要护着学生的,对不对。在这最后的试炼里,我想和你站在同一边。”
陆听寒:“您的意思是……”
“让时渊去吧。”苏恩齐说,“和你一起走,去深渊之底。”
陆听寒想开口,苏恩齐打断他:“不必道谢,也不用讲什么,我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陆听寒与苏恩齐道别时,苏恩齐送他送到了门口。
苏恩齐的白发飘扬着,他说:“我并不觉得时渊和你一起走,能让你们免于感染活下去,你们是不可能返航的。我征战七十余年,侥幸活到今天,却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先是苏良和蒋方舟,现在是你。该是我们这种老东西去牺牲的,年轻人就该看到明天。尤其是你,你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活下去。”
陆听寒告诉他:“小时候,我喜欢站在风阳城的能源塔上看风景,在那里能同时看见城市和荒原。那时我就下定了决心要守住城市。总要有人担起这个责任,总要有人死在黎明之前,我不是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苏恩齐点了点头:“……你从没变过。”
等陆听寒转身要走,他又突然说:“不过,会藏秘密的人不止是你。”
陆听寒回头。
苏恩齐笑了:“放在今天那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秘密了,我不会告诉你的,可是,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知道。”
他拍了拍陆听寒的肩。
此日之后苏恩齐改变了态度,和关教授一起支持陆听寒的提议。
由他的转变作为起始点,越来越多的反对者改变了看法,有人被说服,有人被周围人影响,有人冷静下来后,选择了相信陆听寒,相信那只奇奇怪怪、一直帮助人类的深渊。
也有人坚定反对,绝不松口,但他们最终成了极少数。
联盟245年10月20号,“深潜”计划的一周之前,联盟正式批准时渊登上护卫舰,一同前往深渊之底。
原本的执行者没有减员,关教授等研究人员紧急研究了一番,决定去除一台大型感染检测仪,腾出位置给时渊。
一切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天陆听寒回家,时渊扑进了他的怀中:“要摸头!!”
陆听寒揉了揉他的脑袋,时渊发出高兴的呼噜呼噜声。
然后,他在他的耳边说:“时渊,让我们一起走吧。”
“去哪里?”时渊问,“呼噜噜?”
陆听寒说:“一起去深渊之底。”
黑雾中的乱流危险,深渊之底也充斥感染,此行没有归途,谁都不知道执行者们能活多久,“深潜”能否成功。
很久之前陆听寒跟时渊说过,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故事。时隔多年,风风雨雨,他们见到了异国和故土,见到了真情与绝景,终于能一起去看一看这个故事的结局。
第119章 盛大告别
时渊花了一些时间和朋友道别。
他和剧团成员吃了餐饭。
陆听寒说可以给他们安排个好地方吃饭, 时渊想了想,说还是算了。
——他在加西亚大剧院工作的时候,经常和众人在路边吃。环境确实不好, 人来人往, 炒菜的油烟到处飘, 偶尔还有路过公交车的尾气,但现在回忆起来,长街色调都是温暖的,一盘简单的炒菜味道特别香。
于是他们还是在食物分配处吃了。
一张圆桌子放在最角落, 众人围坐, 桌上放了热腾腾的炒素菜。
陆听寒没要求时渊保密, 他们都知道时渊要去“深潜”。
相应的,他们也知道了时渊的身份。
程游文和秦落落早有察觉, 倒不是特别震惊, 沃尔夫冈沉默不语, 一双眼睛瞪得比铜牛还圆。
但这不妨碍他们担心时渊。
秦落落无心吃饭, 拽着时渊的手,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呜呜时渊啊时渊, 咱们就不说别的了,你待在深渊底下肯定没问题,但是呜呜呜呜, 万一你们的舰船遇到了什么问题怎么办, 你这小身板哪里挺得住啊呜呜呜。”
“先别哭了, 看你把鼻涕都快擦到时渊手上了。”程游文挥着筷子说, “人家厉害着呢, 万一真的出什么事, 还能变成黑雾对不对?”
“那万一反应不过来怎么办呜呜呜。”秦落落根本停不下来, “深渊里有乱流有怪物群,多危险啊,而且深渊之间不是会互相排斥么呜呜。”
时渊安慰她:“没关系的。我听说齐鸿先生是非常厉害的驾驶员,陆听寒也知道怪物在想什么,我、嗯、我应该也能吓走一点怪物吧。”
秦落落:“呜呜呜呜——”
她根本没听进去。
程游文嘴上劝着秦落落,实际上,他吃了几口饭也吃不下去了。
他就空举着筷子,也不夹菜了,告诉时渊:“时渊,我想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不是和你讲过,我因为感染后遗症活不了几年吗?”
时渊:“嗯。”
程游文说:“你们从帝国带回来融合剂,抑制剂又有了新的改良方向,他们说,新版抑制剂很可能减轻后遗症,让人体更适应感染。所以,我想我应当是能活久一点。”他哼哼,“毕竟我这种天才编剧,要是死了,可是世界的损失……啊!”
他被秦落落狠狠掐了大腿。
“哇是吗,那太好了!”时渊很高兴,“等去了尔顿,说不定还能演出你的新剧本!”
“那必须的。”程游文说,“等情况好转了多雇几个演员,我们就不用分饰多角了,你也……”
他突然顿住,意识到时渊不会和他们去尔顿。
时渊说:“听起来很好,希望你们演出成功呀。”
程游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笑道:“嗯。”
饭点到了,分配处的人越来越多。人挤着人摩肩擦踵,好似又回到了拾穗城的某个傍晚,剧院门口的餐厅飘起食物的香气,他们坐在路边谈天说地,发愁演出票卖得怎么样,还要不要多贴几张海报,晚霞橙红,一班公交车顺着长街驶向远方。
之后,时渊去见了林叶然。
林叶然还在数据中心工作,也参与了“深潜”的规划。他忙得团团转,还是抽空和时渊见面了。
他不是个善于表达情绪的人,当年在心理咨询中心就常常把人骂得狗血淋头,为数不多的好脸色,都是给优秀员工时渊的——
时渊还留着优秀员工的奖励,那张买房3万减5元的代金券。
倒不是他不想用,而是他勤勤恳恳打工多年,至今凑不够3万。用陆听寒的话说,他着实体验了一把打工人
的苦。
林叶然来时拿了两杯咖啡,一杯分给时渊,告诉他:“这可是数据中心的宝贝,我从唐博士那里薅来的,绝对没其他地方有咖啡了,那老头子在我耳边念叨了好几天。”他晃了晃杯子,“可惜就是咖啡豆快没了,冲得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