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男人气息湮灭,从他身上散开的最后一团黑雾将暮从云团团包围起来,青年本能地想挥手驱散,却在看见黑雾里那个小小的身影时止住了动作。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的男孩,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巴巴的,瘦骨嶙峋的男孩咬着下唇,牵着另外几个瘦削小孩的手,警觉地把他们挡在自己单薄的身形后。
那是……小时候的越笙。
“过来,好孩子们,”男人好脾气地挥手,见他们不动作,也不生气,反而一步步走向了他们,“好啦,不用这么害怕,叔叔还会害你们不成?”
“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老师了,来老师这里领取新的名字吧。”
“我的名字?你们叫我高老师就行,老师保证,会带给你们新的生活!”
画面一转,当初目露警惕的一群小孩都长大了不少,异象局倒是没在吃喝上亏待他们太多,就连越笙的脸上都多了几两软乎乎的肉。
孩童们穿着统一的白色服装,一排开来地坐在门外等待。
门内看上去是一个实验室,孩子们紧张地手牵着手,仿佛在恐惧着将要发生的事,片刻之后,门扉大开,从里面陆续推出了盖着白布的几辆手推车。
不多时,又有两个孩子牵着实验人员的手,瑟瑟发抖地被领出来,他们面色苍白地往等候区看了一眼,又被迅速带向另外一个区域。
虽然不知道里面的实验是做什么的,但暮从云认出下一批要进去实验室的孩子里有越笙的身影。
他下意识想去拉住越笙,却又很快意识到,这是那些消散的执念们给他留下的一段记忆。
明明只是回忆,暮从云一颗心仍不可避免地高悬半空。
……那些被盖着白布的推车,盖着的都是孩童的尸体。
无形的恐慌将他笼罩,他想要打破这片幻想,冲进去把小越笙领走;也想立刻迈腿离开,回家确认一遍越笙的情况;
可理智上,他却无法停止去窥探更多有关实验相关的过去。
——里面也许会有他们能够用上的信息。
实验室大门关闭的瞬间,也将暮从云整个人定身在原地,他后背发冷,颤抖着看向那白色的死神之门,直到耳边传来谁人交谈的声响,才后知后觉从幻象中恢复些神志。
“这批实验体的情况比之前好很多,能够停留在桥梁间并且活下来的成功率达到了五分之一。”
“很好,”高沉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接过了实验记录翻了几页,“那拔刀的成功率就又高了很多,准备好下一步,把这些活着的实验体都训练好。”
说完,他随意扫了眼一旁盖着白布的推车:“失败的就带去老地方销毁吧。”
语气惬意得仿佛里面只是一堆用剩的实验器材。
下属领了命令离开,青年逼自己移动起停留在实验室大门的目光,在脑海中刻下身边的所有场景。
——这个实验室,就是“桥梁”嫁接发生的地方。
但他还没有等到越笙平安地从实验室里出来,画面就再次翻转,这次出现的越笙浑身是血,他和另外三个孩子围坐在一起,眼神空洞,还在无意识地打着冷颤。
暮从云迅速上前查看了一番,却发觉越笙身上的血……似乎并不是他的。
“呜呜呜,小飞也回不来了,”在越笙身边的女孩抽噎着,拉紧了越笙的衣摆,“哥哥,我们会不会也死在里面?”
“我不想死,我再也不想吃糖了,哥哥,我们回福利院好不好?”
暮从云认出这一圈的孩子正是初见时跟在越笙身后的那几个,只是现在里头已经少了一大半的人,只剩下他们四个了。
小越笙的身上和衣服上满是干涸的血,被弟弟妹妹围在中间的他显然也在害怕,却还是下意识地安慰起了他们:“别怕……我、我不会让大家死的。”
“我的编号在你们前面,”越笙深吸了一口气,挨个摸了摸弟弟妹妹们的脑袋,“只要我把刀拔了出来,大家就不用进去了。”
“……哥哥会保护好大家的。”
年纪尚小的越笙强忍着声线里的颤意,向着弟弟妹妹们承诺。
暮从云却在那一瞬间愣住了神情。
可余桃枝和实验报告里都说——
越笙是最后一个实验体,也是唯一成功的实验成果。
没有人提到过在他编号之后的“弟弟妹妹”。
——那么这些剩下的孩子,他们都去了哪里?
第75章 “家”
但很快暮从云就大致想明了其中缘由。
因为在堪堪维持完这一小片回忆后, 那几缕被打碎的执念就彻底消湮,若非是那些孩童们真实的记忆,想来应该不会如此真实。
……那么, 越笙知道吗?
知道他要保护的“弟弟妹妹”们,已经惨遭了异象局的毒手。
在他面前的越笙从听闻他提及“老师”开始神色就有些恍惚,又慢了半拍, 才回过神来问道:“他……告诉了你什么?”
暮从云沉吟几秒, 摇了摇头。
他极为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哥还是想不起来吗, 来到异象局以前的事。”
越笙摇摇头, 给出了和上一次青年询问时大差不差的答案,不过他这次多解释了句:“拔出刀后, 我就忘记了很多事情。”
青年搭在他后颈的手轻轻捏了捏。
暮从云正待再说些什么, 身后汤水沸腾的声音却瞬间引起了越笙的注意, 他急忙下来关了火,再将盖子掀开。
几乎是掀盖的下一秒, 青年就闻到了那溢满厨房的浓郁香味, 愣怔过后他挨到越笙身边,把下颔搭在对方颈间, 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动作。
越笙倒是没赶他,男人取了碗来, 先给暮从云盛上了一碗汤。
汤浓鱼鲜,白花花的鱼肉被越笙用勺子盛出来,混着软烂的豆腐块放入碗中, 越笙正想把汤给他端出去,就发觉埋在他颈间的人呼吸稍滞。
暮从云什么也没说,目光中却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讶。
越笙偏过脸,声音温吞:“我去问了吴姨, 她说你喜欢这个。”
说着,他又轻抿了唇:“虽然请教了她很多,但可能味道上……”
——他做得并不是太好。
因为在灵坟里看了那几番回忆,又在楼上没见着人,冲进厨房时青年的心里被满溢的恐惧侵扰,也无暇注意灶上正在烧着的汤盅。
他长舒一口气,埋在越笙颈间的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谢谢哥。”
越笙安抚般摸了摸还埋在自己肩上的脑袋,暮从云从他颈间抬起脸来,却发现在那一碗盛出的鱼汤旁,保温垫上还放了另外的几碟家常菜。
“差一个青菜就好,”越笙向他示意着厨房外的餐桌,“你先吃着。”
——仅仅是一句如此稀松平常的话。
却让青年的脚步宛若生根一般扎在原地,他的目光追随着越笙去取了洗好的菜,又追随着他重新回到灶台边。
见他一动不动,越笙略带不解地偏脸,只撞进暮从云幽深的一双凤眸。
那双凤眸生得极为漂亮,眼眶深邃,眼尾狭长,可每每被青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越笙总有种被野兽叼住后颈的心颤。
又过了两秒,在越笙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前,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向他弯了弯眸,眼底的暗色消散,变回了原先温和带笑的模样。
暮从云转过身去,将保温垫上的菜品一一端离了厨房。
几趟来返下,越笙也终于结束了一个下午的备菜和忙碌,却发现一桌子的菜暮从云一口没动。
等他坐下,青年才盛起一勺汤水放到嘴里。
越笙登时屏住了气息,直到暮从云咽下了那口鱼汤,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满意,他才默默松了口气。
“很好喝,”青年撑着一边脸朝他笑,“哥也试试?”
越笙点点头,也舀起一勺汤水放到嘴边,鱼汤滚烫,让他一双血色淡薄的唇也红艳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