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指自己的嘴巴,比划了一个安静的动作,又指指楼上,余桃枝三人面面相觑,却下意识放轻了声响,轻手轻脚地跟着她一起进了门。
却没想这门口的小执念只是个开胃菜,一进门,数十双执念的眼睛就齐刷刷向他们扫过来,余桃枝没忍住咽了口口水,这一群执念都围在二楼某间房的门外,听闻声响,暮从云从客房里走了出来。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中年女人飘下了楼,熟练地从鞋柜里找出几双一次性拖鞋,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笑笑:“家里不经常来客人,鞋子有些旧了,你们将就一下。”
这大概也是个生前惨死的执念,模样看上去不说凄惨,也有几分影视剧里恐怖女鬼的影子,余桃枝几人同手同脚地换好鞋,就见已经有几个执念动作熟练地从厨房端了茶出来,而青年正在茶几旁的沙发上坐下。
进门没能见到自家队长,几人都有些按捺不住,贺平犹豫着向他开口:“请问……”
暮从云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先坐下:
“他还没醒,我们先聊几句。”
看出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余桃枝又抬眸扫了眼二楼的客房,围在客房门口的执念们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去,她强忍着也去看上一眼的心情,率先带头在他对面坐下了。
而萧晓就更是直挺挺绕着他转了一圈,才又一次询问道:“老板,你在里面没出什么事吧?”
暮从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见面前排排坐好,正襟危坐的三人,他轻叹了声,主动告知了他们越笙目前的状况:
“他还会再睡一段时间,献祭仪式进行到了后半程才被我打断,被仪式反噬,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见几人瞬间屏住了呼吸,目露担忧,青年给他们打上了一针强心剂:“也不用太担心,我昨天出来的时候,带他到周衡那里检查过了……比起丢掉性命,现在的情况已经不算差了。”
听闻“周衡”二字,几人纷纷坐直了身子,他们从余桃枝和萧晓的口中都听闻了青年带他们一路风驰电掣找来局长的事,但这半只脚踏入退休圈的老局长对他们而言还是相当陌生的存在,趁余桃枝他们消化着青年带来的信息,萧晓开口问道:
“老板,那你找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青年点了点头:“嗯,这是我要和你们说的另一件事。”
“我把越笙的刀留在灵坟里了,”他轻描淡写地往湖里扔下一颗闷雷,“出来的时候我顺手解决了一半灵坟里的恶念,所以阵法应该还能困住那个刀灵一段时间。”
他说得轻巧,好似那些被异象局精英们都避之不及、纷纷送进灵坟的恶鬼是什么随手就能捏死的虫子一般。
“……”
在场几人纷纷陷入长短不一的沉默。
见他们没反应,暮从云接着说道:“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不切断越笙和刀的联系,等到下一次阵法崩溃,我们还是拿它没办法。”
这句话把在场几人纷纷拉回了现实,余桃枝蹙眉看向他:“但他是怎么和刀产生连结的我们都不知道。”
她知道青年找他们过来是要商讨要事,却也没想到对方上来就把这么大的难题摆在他们面前。
暮从云摇了摇头,从身侧拿起一份文件,他沉默片刻,才做好了心理准备似的,将那份文件在他们面前翻开。
“这是周衡给我的……关于多年前的那一场,启动编号名为A78号的封存实验数据,”他顿了顿,才垂了眉眼接着往下说,
“里面有他们如何让孩童之身走入阴阳之间‘桥梁’的方法,能够成功停留在‘桥梁’,保持着将死之身状态的实验体,就会被命令进入灵坟里拔一把刀。”
剩下的话,他不用再说,面前的几个人也能明白。
室内陷入了无尽的沉默,饶是这里头资历最老的贺平,对于越笙身上的种种也只是听说,什么“唯一活下来的实验体”,什么“异象局的改造人”,对于他们而言,那只不过是一场口口相传的神秘过去。
——而现在,其间种种就摊开在他们的面前。
没有人说话,于是稍平复了心情的暮从云接着开口道:“但是实验中的其他数据,都在过后被销毁了,所以光凭这一份资料,暂时还不能知道更多。”
他稍微偏过了脸看向萧晓,这次暮从云沉默的时间长了些,也让萧晓的心顺势提起了半截,青年抿了抿唇,说道:“你的父母……曾经也是里面的实验人员。”
“……什么?”萧晓呆愣着看向他,像是一下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一时间,房间内其他人的视线也向他齐齐投过来。
青年摇摇头,向不敢置信的他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父母只负责了‘桥梁’的研究,他们一开始也并不知道局里的具体实验是什么,等到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向局里申请了退出。”
“但你父母手上都有着最重要的机密,局里不可能这么简单的放人……所以他们最后……”
作为两位不该上前线的“医者”,死在了抗击驱灵人的第一线。
暮从云有些于心不忍地别过脸,接着说道:“但是当时他们偷偷复制走了一份研究记录,所以……我想麻烦你,去找到这份记录。”
被接踵而来的消息砸得有些晕乎的萧晓一时没能缓过劲,他深深地垂下了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
另一头的三人也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到有些难以消化,半晌,山子晋才问道:“所以……周局他到底是……”
说他是个好人吧,他默许了实验的发生,也眼睁睁地看着越笙去灵坟里送死;
可说他不是,却又始终没有揭露萧晓父母的秘密,更是将这些珍贵的资料都交给了暮从云。
青年默默抿了抿,半晌,他才轻晒了声:“谁知道呢。”
他想起自己抱着越笙,从周衡给他的传送阵走出来,就对上男人有些惊喜的眼神。
周衡大概在传送点等了他很久,男人的眼眶下青黑一片,暮从云抬头环顾了一圈,认出了这并不是异象局的地盘,而更像是谁人的家里。
他简单用几句话总结了灵坟里发生的事,包括他把那恶灵封回刀里,再把刀留在了灵坟里的事,周衡面色复杂地看向他,半晌,才垂下眸,去看他怀里的越笙。
越笙半张脸埋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胸膛的起伏微弱,若非仔细看去,什么也看不出来。
周衡沉默地盯了越笙片刻,才轻声道:“把他放下吧,我找来了医生。”
青年眯了眼,满脸戒备地看向他,抱在越笙身上的手又紧了紧,一副随时准备拒绝离开的模样。
此情此景,蓦然与多年前紧紧抱着父母遗照不肯放手的小男孩重叠起来,周衡神色一怔,眸底硬生生涌现几分痛楚。
他深深地、挫败地长叹了一口气。
“小……暮,”他语气艰涩地看向青年,“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就不想知道真相吗,关于这场实验的真相。”
周衡闭了闭眼:“当年……最开始被选中参加实验的,被选中去拔刀的那个人——”
“——其实是你。”
*
送别了看望完越笙后,依依不舍的一行人,再多劝了几句,平复好萧晓的心情,等到围在二楼的所有人都纷纷离去,青年才走入客房,关上了身后的门。
越笙正安静地躺在床上,沉沉地陷入梦乡。
——他哥大概也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吧。
越笙呼出的气息低缓,身体仍然是冰凉的,像天山上终年不化的一捧雪,分明冷得渗人,却又像他这个人一般,晶莹剔透,干净见底。
青年的指尖缓缓抚过他纤长的乌色眼睫。
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上去苍白得比玻璃还脆弱,却最擅长挡在别人面前,替他们遮去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