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坎贝尔反复用力开阖着眼睑,希望令自己的眼睛恢复清明,可那些粘稠的红色却是如此的顽固,像赤黑色的浓雾,凝固住他视觉里的一切,让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呼喊:
“阿达加迦——”
跃阶战法的古怪在于快到连圣阶都看不清楚的出手瞬间,现在却因为周遭的风沙衬托,得以最清晰的形式呈现。
无以计数的碧绿光丝环绕着阿达加迦,却不是以往柔和的螺旋模样,而是笔直的、在每个角度都如同折断般改变了线条的形状。
它们形成了一种古怪的、仿佛从他全身上下冒出来的风墙的形式,从头至尾包裹着他,使得他像是在风沙中完全静止了一样。
这在任何灵族眼中都会呈现相同的形式。可惜唯一在场同胞暂时失明,根本无法探查到这个秘密。
这是一种对魔力最谨慎、也是最极致的掌控方法,能让低阶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彻底凌驾于圣阶之上,更不用说区区十匹原生种了。
阿达加迦刹那里如同被固定在一张照片上,以一种静止、无论是谁都没办法看清的方式出手,而这一切在那些光丝状的自然精灵眼中却是如此的清晰,以一种能让它们叹服的形式清楚的存在着,让它们因此心甘情愿的被一名低阶战士驱策。
当环绕着阿达加迦无数碧绿光丝最终聚集到了他持剑的那只手上,预示着攻击已经整齐无声地蓄势待发。
全部的攻击都发生在极短的一瞬间里。
阿达加迦在挥剑的同时,那些光丝以超越已知速度的形式、凭借着它们自身的意识,以非直线也反非弧线的无数自由折角形式,自行决定闪现或者隐没的过程,以或长或短的距离,突兀地出现在彼端。因其短暂出现又消失的反复交替形式,即便有谁能感知到它们魔力残留下的运动轨迹,也无法捕捉到它们,让攻击本身成为一种既可见又不可见的东西。直到它们精准地切割开主人想要毁灭的一切,才会骤停下来,并重新折返到主人的破剑上,顺着他的手臂攀爬,再度蔓延过他全身,恢复成开始那道古怪的风墙,包裹住他、短暂的让他的存在感彻底消失。
随着阿达加迦每一次挥剑,包围住他的丝状风墙都会变薄,佐证着作为他防御力量的魔力正被驱策向其他地方并且正大量的减少。
这也是一种在一瞬间放弃所有防御,只专注于攻击魔力操控的战法。
最先被斩断的是踩住帝坎贝尔的、最后那双灰白色怪物的腿。
魔鬼零星的血液从伤口滴落下来,非常稀少且并非人族或灵族那样的鲜红色,而是接近于褐色的黑红色。
阿达加迦来不及喊帝坎贝尔躲开,早已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后者便被那些黑红色的血溅到了,有几滴血甚至溅在了他大睁的眼睛里,让他本来只是被自己的血糊住的双眼如同被溅入了某种酸性溶液,身上也是一样。
帝坎贝尔感觉到被血溅到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只是他出色的自控力迅速地将滑到嘴边痛呼声全部强压了下去,如同他以往压抑着自己大部分真正的情绪一样,使得显露在外的部分只剩下冰冷的、为自己的失败与无能而起的愤怒。
而在另一边,因为阿达加迦的攻击来得太快,那些原生种们已经朝他所在的方向跑出不短的距离,这才意识到自己遭遇了攻击。接着,他们远胜于灵族十倍速度的超再生能力为他们被斩下的部分迅速重塑出了骨骼,并在骨骼上附上了肌肉和皮肤,阿达加迦则在他们彻底痊愈前追加了第二轮攻击,让他们全部失去了头颅。
原生种身上覆盖着的坚硬皮肤与头骨在跃阶战法面前如同一个掉落在地上的生鸡蛋,从外至里彻底粉碎,只剩下他们保留着求生意识的身躯,在倒下后还拼命地向他们粉碎的头颅爬去,试图将它重新拼接回身躯上。阿达加迦只得又向魔鬼们的每个关节追加了第三轮攻击,确保那十匹原生种变成一堆碎块。然而即便只剩下这些恶心的玩意,它们依旧能在地面上蠕动并试图重新汇聚成整。不过也只是“试图”而已。
属于阿达加迦的、歼灭十匹原生种的战斗本身已经彻底的结束。制造沙尘的怪物们尽数死去,却没有半滴血沾到他,跃阶战法就以这种悄无声息的形式拉开序幕,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落下帷幕,就连持续了十余日的风沙都因此停滞了。
自然精灵们轻轻唤:主人。
阿达加迦向周遭翻飞的、再度恢复螺旋状光丝它们颔首,无声的说:谢谢你们。
自然精灵们开心地回答:能为您效劳,是我们的荣幸。
它们在空中旋转出数个美丽的弧度,随后才依依不舍地逐渐尽数隐没。
阿达加迦检视过地上那片恶心的残留物,再三确定他的确斩碎了所有的原生种,这才向着帝坎贝尔倒下的位置走去。他走的并不稳,像是大风肆虐后荒原中残存的一棵枯树,不停摇晃着,仿佛随时会倒下。等他走到距离帝坎贝尔仅剩三米远的位置,更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甚至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幸亏他及时用自己的破剑撑住了地面。他足足花了一分钟才缓和掉自身因为魔力即将耗空的窘态,继续走完了剩下的距离,停在距离帝坎贝尔不到一米的位置,静立不动。
“阿达加迦?”帝坎贝尔将全身的灼痛悉数咽下,如同一个敏锐的盲者在依靠听觉和感知力分辨对方的异样,可惜他无法判断出异常的原因,只能问:“你还好吗?是不是受伤了?”
阿达加迦没有回答,反而不合时宜的想对这位小城主开玩笑说:您应该先担心自己,而不是我。可他眼前发白,根本没力气说话,也不能随便说话,担忧被对方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
“阿达加迦?”帝坎贝尔再度察觉到异常,“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围怎么忽然安静了?”
原生种带来的尘暴消失后,天空已经恢复了清澄,只是这骤然出现的寂谧反而让周遭某些毛骨悚然的声音变得愈加清晰。帝坎贝尔已经听见了肉块在地上蠕动的声音,可他无法判断那是什么,也不会主动提及。因为一旦提起,就需要质问更多,并且恐惧着有可能从对方口中听到的任何回答。
“没事。”阿达加迦调整了自己的声音,像平常一样撒谎,“就是风吹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
帝坎贝尔差点儿就相信了对方,可他也没有开口揭穿对方的谎言。
“那些原生种……走了?对吗?”他问。
“是的。”阿达加迦没有察觉到对方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反而习以为常地掏出了成堆的谎言,“我成功的把它们引开了,它们暂时不会回来,我们可以趁现在离开……”
他的话到这里就顿住了,跟他之前骤然停住脚步一样。
直到此刻,他仿佛才看清了帝坎贝尔身上的惨状。
年轻城主的一条胳膊被折断,一条腿扭曲,另一条直接不见踪影。它甚至不是被魔鬼锋利的指爪切割下来,而是直接被对方的蛮力给撕扯下来。这种恐怖的攻击方式所带来的是比斩断或切割更可怕的连带损害,使得帝坎贝尔损伤了一侧身躯的下半截躯体。无数剧痛堆叠结果是,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伤势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反而让他对自己的平衡感产生极大的疑惑。他无数次尝试以自己的力量挣扎着爬起来,却只能失衡的再度倒下,最后只能不明所以的躺在地上,就像一个被扯碎的玩偶,泡在一堆红色的棉花里。
灵族的血液循环和神经系统的构造都很奇怪。不止出血量跟受伤比例有关,痛觉也跟受伤比例有关。当伤势超过身体的承受能力,神经系统就会自动对大脑进行短暂的痛觉遮蔽。更值得庆幸的是:帝坎贝尔是一名高阶,他拥有高阶魔力所提供的出色超再生能力,所有创口的血都已经自行止住了,肌肉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虽然无法更圣阶相比,却比低阶至少快了一百倍——这种依靠吞噬魔力来恢复肉体的神奇力量让他顽强的活了下来。如果换成阿达加迦遭受这种伤势,恐怕早已经死了。只是没有达到圣阶,终归没办法只依靠自身的力量在超再生能力愈合创口前再生出骨骼,肌肉的增长速度却早已经超过了骨骼,正在进行包覆式修复,任其发展下去的结局自然只能是阿达加迦在西乌斯城的房东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