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谢。”帝坎贝尔短暂地被对方拯救出了“脸红继续扩大”的危险境地,只是他也因此短暂地以往了自己正压在对方身上,而他腰背上正压着一根过于粗壮的树杈这件事。
阿达加迦一直是个连战斗都只依靠本能和经验的家伙。他完全不会思考任何行为的意义,无论是自己还是帝坎贝尔。他只会简单的判断是否实用与安全,实用又安全就留下,反之就舍弃——像小城主在洞窟里的“某些”行为,就被他归类为:不实用,所以没必要。这就意味着他在除开战斗之外的言行中,一直刻意避开身体接触,因为他误以为任何接触都会触发自己身上那些“奇怪的症状”,因此从来没有深究过真正的“触发点”。
可是,即便这样,他也完全没意识到此前在他和帝坎贝尔之间出现过好几次的“这样的姿势”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因为战斗时身体接触其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就像他们会主动搀扶受伤的队友那样。
直到此刻。
阿达加迦先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个被毫无保留的庇护时才会出现的姿势,而他一切不好的记忆都是由“这种方式”才会触发的,除此之外他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被帝坎贝尔用“这种方式“保护了,因而才达到了他无法忽视的程度。跟他完全不在乎自己会变成如何、却会不惜一切去保护同族不同,自从他的导师出事以后,他就一直恐惧被保护,也不愿意接受同族的保护。而在面对这位小城主的时候,总是因为莫名的巧合,让他沦落到动惮不得的境地,不得不接受对方的保护。就像当初遇到科特拉维的那次一样。
只是,一切依旧是陌生的。或许是因为此前的倾诉,或许是习惯了这种“奇怪”却执着的保护方式,也有可能是他的记忆已经以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和的形式展现给了小城主。
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部分,可它至少平安无事的被对方知道了,对方则既没有置评,也没有不耐烦倾听。
Ⅴ:狂诗之炎(35)f
阿达加迦思考出结论后,不禁有些晃神。
他意识到自己对待记忆的方式不一样了。是一种细小的、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的不同。而他的表现在帝坎贝尔看来却像是“发作前”一样。
帝坎贝尔当即手忙脚乱起来。他其实在阿达加迦第一次在洞窟里“发作”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触发点”是什么。可阿达加迦自己却不记得。因为他发作后往往会忘记自己亲口说过的话。
为了阻止对方发作,帝坎贝尔急忙掀开了阻碍自己行动的背上的那条巨大的树枝,用自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尚未被超再生彻底治愈的腰,忍着疼翻倒向旁边,仰面躺在地上,顺势一拽还仰躺在地上的阿达加迦,跟他交换了彼此的位置。
阿达加迦还沉溺在一种陌生又似是而非的情绪里,可惜还没来得及深入,就被这种视角的转变强行剥离出来,陡然体验到压在小城主身上,并从近在咫尺的距离俯瞰对方的感觉。
他短暂地愣了愣,接着就觉得这样看起来也不错,就像征服了一只时时刻刻都在炸毛的蓝眼睛小猫,看着暴躁的对方忽然变得毫无防备,让他想低头蹭一蹭对方柔软的鼻尖,再抚摸那些柔软的绒毛……
事实上他的手指的确动了,成功以不动声色地方式,缠住那些既在地面上又恰巧在他手指边的一小撮灰金色头发,觉得它们跟看起来一样,有着可爱小猫绒毛般过于柔软的触感。
如果此时的阿达加迦思维稍微跟平常的他有那么一丁点接近,一定会代替小城主动手,直接以一记风魔法把自己轰上天空,变成流星。可他不能。因为他的一边手腕还扣在小城主手里,另一边则在触碰那些灰金色发梢的同时支撑着自己的体重。只要他稍微动上一动,就会砸在小城主娇贵的尊躯上。在小城主松开手之前,他不能、也不敢改变这个姿势。
“阿达加迦。”帝坎贝尔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笔直地盯着阿达加迦,如同憧憬着某个能让他敬仰的存在那样,以宣誓般的口吻说:
“我希望你再记住一件事。”
“什么?”阿达加迦略微从对方的头发上抽回一些注意。
“不必向我道谢。”帝坎贝尔坚定地说出让阿达加迦意料之外的话。
“什、么?”阿达加迦以为自己听错了。
“也不必向我道歉。”帝坎贝尔继续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必如此。”
因为帝坎贝尔言辞,也因为他的态度,阿达加迦被迫将视线移到了对方的脸上,盯着前者的眼睛,感受到那双眼睛里传递过来的好像什么都无法动摇的坚定。
阿达加迦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在刚开始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还惊慌失措了一会儿,只是一切情绪都被他完美地掩藏在了过于平静的表情之下。
接着,他才以不太确定的,甚至是某种不自觉带上愧意语气,难得坦诚地开口说:“可是,我隐瞒了很多的事。多到我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如果说了你会消失吗?”帝坎贝尔打断他问。
“什么?”阿达加迦再度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像上次那样。”帝坎贝尔说,“忽然离开,用拯救我,拯救大家做理由。”
“我……那只是……”阿达加迦没想到对方会不在意谎言,而在意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我选择不听。”
帝坎贝尔再度打断了对方。
阿达加迦彻底地愣住了。
“不。纠正一下。”
帝坎贝尔认真地说。
“什么时候你愿意告诉我,却不会因此离开、消失,或者其他与之类似的行为。那么,我非常乐意听你讲述。”
“……”
阿达加迦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回过神后不自觉地问:
“您为什么愿意相信一个骗子?”
“你不是骗子。至少在我看来不是。”
帝坎贝尔盯着阿达加迦的眼睛,说:
“因为你的眼睛就像是浅绿色的风。”
“它们非常的纯粹,也非常的美丽。”
“我非常喜欢它们。”
“我不想因为任何事失去……”
帝坎贝尔说到途中,阿达加迦就已经没有在听了。
他在一个无比熟悉的地方,一切却都是陌生的。
至少,是他首次从为对方的言辞惊愕,再到不在意对方说的话,最后是不再在意任何言辞。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脸,尽情欣赏着对方初长成的不会过于犀利或柔和的轮廓,欣赏着精灵血统赐予的祝福。
尤其在细碎的阳光穿梭过他眼睛与发梢的时候,尤其当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的时候,更会附赠赋有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就连白痴都会心动。
何况对方刚刚还主动赠予的一段耿直的话语。
帝坎贝尔的声音骤然终止在浅绿眼睛主人骤然栖进的动作,也终止在对方主动贴近的嘴唇边。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无法相信自己唇上的触感。可它又确实存在。
有几秒的时间,漫长得仿佛数十年,他既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又希望它能永无止尽的延续下去。
阿达加迦在亲吻帝坎贝尔的时候,听到了某种久违的声音。
属于灵魂的声音。
属于帝坎贝尔的灵魂所发出的声音。
是的。他一直都能听到。
这大概是他所知的、自己身上唯一一个特别的地方。
尽管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导师,都不知道能听见这样的声音能有什么作用,又意味着什么。
可他的确能听到。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只是,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听了。
他在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止对自身的记忆充满了恐惧,还对“聆听”感觉到恐惧,因为无以计数的灵族同胞,摒弃自身族群应有的纯粹,变得越来越不像是精灵,而像是人类和魔鬼,他们的污浊灵魂只剩下贪婪与血腥,发出的声音也是同样。不止让自然精灵们厌弃,还让他发狂……他最后一次“聆听”,是在三大家族联合起来背叛他的时候。而他记忆里最后一次不让他感觉到恐惧的声音,还是跟随导师行遍整片大陆的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