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特拉维犹如癫狂般的说着。
“你看到我们的家族了吗?它是为了聚集纯血而存在的。
“你看见我们的孩子了吗?他们都是因为有纯血才被允许生存下去。
“你看见失去家族庇佑的纯血了吗?在漫长的成长期里,会沦落到何等可悲又无力的地步?
“我不想救西乌斯,也不想救同族。
“我希望他们毁灭,我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能彻底的毁灭……”
“对不起。”
阿达加迦忽然抬起眼来,不再避开科特拉维的视线,而是异常难过地看着他,不停地出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科特拉维对上那双绿色的眼睛,理智陡然重回,意识到失去“项圈”的自己刚才又再度失控了。
“你为什么要道歉?”他过于优雅地疑惑。
“我……”阿达加迦不知也不能回答。
“我是对这个族群失望才会这么做,不是对你失望。”科特拉维问,“你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
因为如果不是因为他,导师就不会死,科特拉维就能有家族庇护,他幼时所遭遇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包括他和塞尔之间近乎可悲的关系。而是可以像其他任何同胞那样,以坦荡而直接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怒,表达自己的爱憎,而不是现在这样。
可他说不出口。
数百年的记忆,无以计数的错误。
一切早已经无可挽回,现在还来为自己的错误所做的辩驳,那不过就是无能者不愿意肩负责任的借口,他早已经不想向谁解释。
他不想如此,也不能如此。
“老师,如果你愿意放弃,我可以补偿你。用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自身。”
“你的一切?你自身?用来做什么?试验品吗?”科特拉维摇头,“我已经用过各种各样的试验品了。包括我自己。可我唯独不想动你。”
科特拉维说:“我想你明白的。”
“是的。”阿达加迦明白。
他赠予对方信任,对方也不想辜负。
“可你不是在探寻真相吗?”阿达加迦说,“我可以告诉你一切。”
“多么无力的理由。”科特拉维回答,“我不认为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也明白,从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就能明白,对方一直透过他看着另一个存在。
一个已经逝去的存在。
不是将他当做一个影子,而是将他当做一种失而复得的延续。
“可是……”阿达加迦艰难地说,“你这样做,会让你的家族很伤心的。”
“我记得你很了解我,”科特拉维微笑着回答,“我并没有家族。”
“你有……”
话说出口的瞬间阿达加迦就愣住了。彻底的。
“你有我。”他僵硬而突兀把后面的话替换成了过于明显的谎言。
“有意思的话。”科特拉维说,“让我来猜测一下。”
他说:“我一度以为自己是伟大的诺迪家族的一份子,只是被他们不小心遗忘了。因为当时的我没有及时展露一个纯血应有的天赋,也可能是因为五十年前诺迪家族一度濒临灭亡……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对不起。”阿达加迦再度道歉。
“你为什么又要道歉?”科特拉维更加疑惑,“你又不是诺迪家族的成员。而且我没看错的话,你厌恶诺迪家族。因为你看我的眼神,让我明白我肯定不是诺迪家族的成员,他们并没有遗忘过我,否则你也会用厌恶的眼神看我……”
“是的。你不是。我也不是,我……”阿达加迦回答,“我的确厌恶诺迪家族,但我觉得自己姑且还是很擅长伪装的?”
“是的。的确是。你平时什么都不在意,连塞尔都不放在眼里,就像城主只是随处可见的不重要的东西。但是酒馆那天,你看见水百合花纹的那一刻,你却立刻想要逃开。”
“……”
“所以你是厌恶诺迪家族的。”
“是的。但我还是想要道歉。”
成为纯血家族的一员只有两种方法,要么被他们选中继而受邀加入他们,要么拥有他们核心成员的纯血血缘。
“对不起。”
最该道歉的就是他。
“你到底为什么要道歉?就像你不仅知道我不属于诺迪家族,还知道我真正属于哪个家族?”
阿达加迦再度沉默了。因为科特拉维属于后者。
科特拉维盯着他的眼睛,竭尽所能地猜测着答案。
“有两种可能。”他说,“要么我的确属于某家族,你是被家族派来寻找我的。”
这个可能性非常微小。
“要么,你知道我原本属于哪个家族,而那个家族已经消失了。”
阿达加迦再度瞪大了眼。
“看来是第二种。”
科特拉维说。
“不,也可能都是。但也都不是。”
阿达加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是我真正属于的那个已经消失了的家族的其中一员,因此才想来寻找同一个家族里幸存下来的同伴吗?”
第170章 冻火灰砾(22)
阿达加迦先点头,然后又摇头。
“看来你是受过我家族的照顾,但它的确已经消失了,你是来寻找幸存者的。”
“……是的。”阿达加迦终于以极轻的声音回答。
“你受家族里的谁照顾?”科特拉维问。
“你家族的大族长。”
大族长是整个家族的父亲或母亲。
“他为什么会死?”没头没尾的提问
“我。”同样不知头绪的回答。
“难怪你要道歉。”
科特拉维却听懂了。
“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阿达加迦不能回答。
“看来我跟他关系不浅。”
这次换科特拉维沉默了。短暂的。
“那是一个不错的家族吗?”他问。
“是的。”阿达加迦回答,“非常好。”
“非常好。”
科特拉维回味着这个词,有些难以置信。
“非常好,非常,非……我能相信你说的这些话吗?”
“老师,让我救西乌斯城,好吗?”阿达加迦却避开了对方的提问,而是握住科特拉维停留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阻止它继续摸索自己的脸。
“求你了!”他说。
“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西乌斯?”科特拉维不解地看着他。
“因为……对不起。“
阿达加迦反握住科特拉维的另一只手,将对方的双手捧到自己面前,单膝跪在了后者的面前,轻吻他指节。
“请原谅我。”
犹如祈求宽恕的仪式。
“我应该早一点找到你,哪怕只早一天也好。”
“所有的错误都源于我,请原谅我。”
他应该不是那么无能为力的时候找到他。
“我应该保护你,而不是让你庇护我。”
“你是对我说,还是对另一个?”科特拉维却问。
“都是。”阿达加迦回答,“两者。”
“可我的家族已经不复存在了,不是吗?”
“是的。对不起。”阿达加迦再度道歉,“因为我,都是因为我的错。”
“那就不是因为我。”科特拉维答非所问,“不纯粹是因为我。”
阿达加迦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也没有必要来祈求我的原谅。”
他明白科特拉维所指的意思,他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