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擅长通篇假话的甜言蜜语,一个擅长毫不留情的直白讽刺,严格来说都不是善于表达自己内心的类型,但他们不知不觉已经拥有最适合彼此的语言。
譬如一个眼神,半个微笑,温暖的呼吸……这些细微到不起眼的动作,都是像风一样,无需任何实体形态,就能感受到它切实存在,也比能宣之于口的情感更加稳固而庞大。
但他们之间始终横陈着无法越过的“时间”。现在不能,以后也非常渺茫。因为他们一个选择避开,另一个对此束手无策。
不知道过了多久,帝坎贝尔才再度迈开脚步,抱着阿达加迦走进了房间。
是阿达加迦的房间。至少在看见那柄已经合二为一的细精灵剑或者称之为法杖的奇特存在,就能分辨出来。
房间门扉阖上的刹那,帝坎贝尔又不动弹了。
“小城主?”阿达加迦只好再度抚了抚对方的后颈,这次包括脊背,耐心地说:“这样都不像你了。”
“对不起,”帝坎贝尔忽然出声道歉,“我之前不知道你拒绝回海克鲁城的理由,我没想到建立诺迪家族的是你,驱逐你的也是……”
到了这里,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阿达加迦当然知道他在自责,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让对方知道。
“你不用道歉。”他又抚了抚对方的后颈,回答,“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你,甚至没有出生。”
“可那是我的家族。”帝坎贝尔执拗地反驳。
“也是我的。”阿达加迦回答,“虽然只是曾经。但我也该为他们糟糕的行为负责。”
第298章 缺失之风(25)下
帝坎贝尔被这样的辩解弄得有些糊涂了,阿达加迦稍微停顿了一下,却在对方出声前又继续说:“而且,认真说起来,的确是我本身的问题。就连现在,我也不确定那些力量还会不会再度失控。”
“不会的。”帝坎贝尔更加用力地收紧双臂。
这次真的让阿达加迦这具人类幼崽的脆弱身体感觉到疼痛了。
但对方说出的话却让他短暂地遗忘了这件事。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帝坎贝尔说。
“如果。”阿达加迦的话语被打断。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帝坎贝尔的话同样被阿达加迦打断。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出其他的选择。一个完全不同于海恩的选择。”
“……”
帝坎贝尔沉默了,阿达加迦也是同样。
一种区别于尴尬的安静,像温柔的风那样,穿梭在他们之间。
一切都如此的温柔,他们藉由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传递着无法用语言来诉说的,却能让灵魂永远契合的部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帝坎贝尔才把阿达加迦放到床上,让他坐在床缘边,自己则向对方俯下身,凑到仅距咫尺的距离。
在阿达加迦以为那是一个吻的时候,帝坎贝尔却停在了那里,以过于认真的表情说。
“下一次。”
“下一次?”阿达加迦问。
“下一次,”帝坎贝尔非常不满的宣布,“请让我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不准再抢我的台词。”
“……”
阿达加迦沉默了半秒,眼底最先染上笑意,然后是唇角。
他微微眯起双眼,任由睫毛遮住自己眼睛里的浅绿色,放肆地笑出声来。
帝坎贝尔愣在对方炽烈的笑容里,胸口骤响的剧烈鼓动,就像是要炸裂自己的耳膜。
不等他回神,就听见对方用过于愉快的声调说。
“没问题。”
并且他还附赠了让自己感到更加愉快的提议。
“午餐?”
“非常乐意。”
帝坎贝尔和阿达加迦阔别已久的一起共享了愉快用餐时间。虽然后者依旧随身带着那柄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的细精灵剑,但考虑到他们从早餐发展到午餐已经是一个过于重要的飞跃,帝坎贝尔决定就不跟他计较这件事了。
但他依旧好奇忍不住好奇:“你为什么没带着它去见大族长?”
阿达加迦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本来以为会是我不认识的新面孔,没想到是海恩。其实我本来打算否认自己是‘银炽之风’的事。”
“为什么?”帝坎贝尔又忍不住好奇了。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阿达加迦说,“不管是固有头衔,还是那些已经消失的辉煌,并没有必要那么在意。”
帝坎贝尔点点头。他谨慎的避开了自己刚刚听到的大部分内容,阿达加迦则谨慎地避开了此前让对方感到不快的话题。如同一种无声的默契,都等待着对方准备好再提及。
然后,让帝坎贝尔意料之外的是,他听到阿达加迦主动提起了海斯和齐图家族“以前”的模样。
他们一个固守着“历史”,另一个是固守着“骄傲”。
“在没有流于形式化的时候,海斯注重的不是家族里保管着多少秘辛,也不在乎自己收藏了多少魔法典籍;齐图也不只在意光鲜的衣着与外表,不是会了自己,反而会为被践踏了骄傲的同族和弱者而战……”
就像真正的“学者”与“骑士”。
“他们会专注于某一件事,并将之在家族里推广,再作用于整个族群。而不是将其视作家族本身,并没有从家族作用到族群。”阿达加迦说,“他们一度是最接近于家族所应有的真正形态的家族。”
只是后来,时间同样扭曲了他们。
帝坎贝尔试着追问细节,但被阿达加迦轻而易举地避过了。
大概又有一些糟糕的部分藏在里面,帝坎贝尔告诉自己:耐心一点。
关于家族话题并没有就此结束。
阿达加迦把它导向了弗雷威和芬尔布,并和帝坎贝尔一致认为他们两个这样只会在乎表面利益的家伙,是不会像那些满口光冕堂皇的家伙那样阴险,或者说他们的行为都是:可控的。
“至少大家能更坦荡的离开现有的家族,前往更符合自己利益的新家族,或者更愿意建立属于自己的家族,而不是像以往那样一味的依附——如果他们对自己的家族不满的话。”
他和帝坎贝尔还提到了此前特意避过的“复数订婚”和“家族义务”。
“家族成员流动性的增加会让家族的战斗力变弱,强制他们彼此合作。更进一步来说,只要合作久了,家族之间就很难继续冲突,反而能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各个家族也会为了留住核心成员,给他们更多优渥的条件……”
“复数订婚”就像嵌在他们寿命里的必须环节,像“项圈”,不然他们漫长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寿命里,是很容易变得越来越“孤僻”。
不止是个体,还是家族本身。
“着手改变这件事,可能会从根本上撼动家族的结构,让那些藏在‘家族凝聚力’这种光冕堂皇的借口下的‘利益’彻底浮出来。”
阿达加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是笑了一下。在帝坎贝尔露出困惑的表情时,他却用轻快的语气毫不吝啬地给予前者最直接地夸赞。
“你的办法非常好。”
刚才他只是把帝坎贝尔做法评价为:非常不错的进步。现在却是非常好。
“应该能成为以后改革家族制的关键。”他说。
非常好。帝坎贝尔咀嚼着这个词。
他果然能明白自己的用意,这同时也是他最想听到的赞赏。
“你说了那么多优点,却没有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帝坎贝尔问。
“或许要注意保护新生的和较小的那些家族吧?”阿达加迦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必要的时候可以让中央城堡出面,免费给他们未成年的成员提供一部分教育课程,还可以协助他们彼此间合作……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