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从挎包里掏出一只古铜铃铛,以及一截雕花竹筒,一并塞过去:“你把月孛和蛊母带回去给大巫,便足以交差。劳罗,你若信我,不要再为虎作伥。人生苦短,为自己活着吧,也别再来找我了。”
竹筒里,是一只金身绿尾的蝎,不过拇指大小,却是悬息之外最毒的蛊,是上万只毒蝎厮杀数代后的幸存者,再以数种罕见毒草喂养数年而成,毒性一旦蔓延,不用一盏茶便会穿心烂肺,死状可怖。
“保重。”说罢,黛初便牵住她儿子的手,转身离开。
“阿娘,你说白娘娘,斗得过法海吗?”
“当然。”
劳罗捧着月孛,许久回不过神。
不对。这定然不对。
若黛初真心背叛他们,那为何不带上中原人,回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何必将这些圣物还给他,让他带回去交差……这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还是念着他们,念着那片她生长的土地,她护佑的族人?是不是那个男人还在要挟他?这孩子,她是甘愿生的吗?她定有苦衷!
不行,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将她一个人抛下了!
可芊山有阵,他闯不进……
那就等!等她下一次下山,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几日!说不服就动手,擒也要将她擒回去!
打定主意,他便不慌了。
谁知,却在返回栖身多日的山神庙前,不慎被人偷袭。
对方不知使了什么神通,他被定在原地,浑身动弹不得。
背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我知你是蚺教人。但今日,我不想伤你,只是要与你谈一笔交易。”
“哼。”劳罗冷笑一声,中原修士最是自负。他一记嘹喨的口哨,刹那间便招来了大群蜂蛊,“放开我。”
“哟,有两下子。不过,你一个南夷人闹出这么大动静,惊动旁人,怕是对你自己不利。”那人缓缓转到他身前,持剑,轻轻一敲他的羊皮挎包,里头的铜铃发出一声闷响,“她叫你——劳罗?”
劳罗心中一紧,默默打量着那一身似曾相识天水碧色道袍。
“放心,我已跟了你大半日,若想杀你早就动手了,何必动口。”对方一拱手,自报家门,“徐景修,沧沄弟子。”
对了,是沧沄!当年初次见到洛熙川,他穿的便是这身衣服,只不过,两人外观气质相差甚远,令他一时没能想起。
徐景修伸手一掏袖笼,夹出一张符箓,亮在他眼前:“你想带走蛊星,对吧,有了这张符,你便能顺利穿过护山阵,进入谷中。”
他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这天下有白吃的宴席。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劳罗身上陡然一轻,那莫名将他束缚住的力道便消失了。
徐景修仰头,环视着铺天盖地的蜂:“想借你蛊母一用。”
“蛊母?”劳罗皱皱眉,“你可知,蝎蛊蛊母数年成一只,毒性凶猛?”
“有所耳闻。”
“这蛊是我圣教大巫炼制,除他之外,其他人是万万配不出解药的。”
“哦,是么。那很好。”徐景修眯起眼笑了。
“你!是要杀人……”劳罗又是一记口哨,驱散飞舞的蜂群,玩味地看着他,“堂堂中原修士,竟看得上我们这种旁门左道?”
“你中原话说得很好啊。”徐景修敛起笑意,“不管什么道,达到目的便好。洛熙川死了,于你于我,都有益处。到时,你的蛊星不想走也要走,留下来,只会被当成杀人凶手,被整个仙门追杀。”
劳罗愣了半晌,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要杀的人是洛熙川?他不是你的同门么?”
“同门又如何。”徐景修好整以暇,“怎么,你不希望他死?”
怎么会!他做梦都希望洛熙川消失!
若不是洛熙川,他早在许多年前便将黛初带回去了!她想战,他便跟在她身后追随她,她若累了,想歇息,想成家,那,他便给她一个家。她喜欢热闹,喜欢孩子,他们也可以有很多孩子……可事到如今……
不,如今也不晚,不就是一个孩子,他容得下!若洛熙川不在了,黛初定会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深吸一口气,掏出竹筒。
可交出的一瞬,黛初提起洛熙川、提到家时那温和从容的笑,和眼底说不出的柔情跃然脑中。他下意识就握紧了竹筒,徐景修一抽没有得手。
“你不跟我合作也无妨,可他们既已露出行迹,待我师尊赶到,动起手来,你的蛊星有没有命就很难说了。沧沄的掌门人有多痛恨你们蚺教,无需我多言吧?跟我合作,是你救她唯一的机会。”
劳罗呼吸一滞:“你发誓,不能伤她。”
“我当然可以……谁!出来!”徐景修蓦地转过身。
一道剑气擦着劳罗的肩头而过,他本能躲避时,不觉手一松,竹筒被徐景修一把接住。
“你!”他本以为是徐景修设下埋伏,可转头一看,对方的神色却比他更吃惊,直直瞪着山神庙的屋顶。
劳罗顺着他如临大敌的视线抬头,一道人影翩然而落,来人也一样是沧沄弟子打扮,年纪更轻些,目光凛然,额角青筋突起,让原本俊秀的五官显出几分厉色来:“……二师兄……你!你怎么敢!”他手持出鞘的灵剑,光芒闪耀,直指徐景修的眉心。
“沈崝?你跟踪我。”徐景修的呼吸显然乱了。
“跟踪你?”叫沈崝的修士目露嫌恶,“我前来蒲苏村是查问南夷蛊星之事,方才却看到此处有蜂蛊聚集,便立刻赶来一探究竟,不想竟是你。徐景修,你容不下四师兄,我们都清楚,可他从未记恨你,反而处处对你礼让三分,你竟如此丧心病狂!”
“他不记恨我?呵,呵呵。”徐景修好似被戳中痛处,瞬间被他激怒,当即也拔出剑来与他对峙,“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凭何记恨!反倒是你们,平日里一个个不分是非地偏袒他,可这些年他又做了什么?为了一个妖女出走,引发是非让沧沄承受非议,你们有谁责怪过他一句,有谁为了那个祸患忧心过一日吗!”
“忧心?你若真为此担忧,只要稍加查问便可了解,四师兄他这些年在露州悬壶济世,这山脚下的蒲苏村更是得他们夫妇二人长久照拂,他虽身不在沧沄,却不曾做过半点有悖身份名号之事!徐景修,你这分明就是因妒生恨!”
“你闭嘴!”
三言两语不合,二人大打出手。
可纵使年长不少,徐景修也很快敌不过他这年纪轻轻的师弟,节节败退,被一剑逼至庙墙边,避无可避。
沈崝沉声:“你与来历不明的南夷人联手,谋害同门性命,这样心术不正,也难怪这些年来都难有进境,你哪里来的颜面怪师尊不器重于你!今日我便拿你和这个南夷人回去问罪!”
劳罗无意掺和他们沧沄之事,可自己是万万不能被带回沧沄的。
于是他摸出竹笛,不想才放到唇前,便听到少年的喊声传来:“阿爹,沈仙君在那!”
他猛一回头,半人多高的草中,一对年富力强的父子一人持弓,一人举镰。
中年男人双眼一觑,手往背后箭筒摸过去:“果然是南夷人!快放鸽子上山,通知洛仙君!”
徐景修当即面色就变了,趁沈崝分心的刹那一剑挥开他,冲劳罗喊道:“拦住他们!别让他们报信!”
沈崝大惊:“你们别过……嘶!”
他猛一甩手,金光一闪,什么东西被甩飞出去。
徐景修颤抖的手中,竹筒的木塞吊在一旁晃悠,里头已是空空如也。
劳罗大骇,飞身上前,沈崝的剑毫不犹豫刺来,他只能险险避开要害,被一剑贯穿左肩,登时血流如注。可他顾不得这些,一把抢过竹筒往半空一掷,准确地扣回了蛊母,塞紧木塞。而后才对徐景修喝到:“你疯了!若是放跑它,周围的人一个都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