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崝闻言一愣,低头一瞄自己手背的伤口,只一眨眼,那米粒大的蜇伤便泛出青绿色,呈溃烂之势。
可他也只失神了一瞬,立即转过头冲那对父子喊道:“快跑!”
第75章 绝路
在圣教,蛊母只用于罪大恶极之人,例如不服管束,伺机掀起叛乱,至人死伤的元凶。
毒发很快,尤其是沈崝还试图替那对父子拖住徐景修。
不过半盏茶,他便支撑不住倒下去,手背上的溃烂已蔓延至整条手臂,身上的累累剑伤也根本不流血,只留下一个一个溢出黑绿粘液的伤口。
弥留之际,他仰头往芊山遥遥一望,淡淡笑了,嘴巴轻轻开合,似乎是叫了一声——师兄。
而后,那双眼瞳便随日暮的天光一道,黯下去。
徐景修染血的剑,也跟着垂下。
劳罗一路追着那父子到村落前,方才沈崝那一剑极深,血洒一路,令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吹笛招来蜂群,看着那只放飞的传信鸽被分食,才缓缓贴着一棵树滑坐到地上。
村中,大多屋舍爬满藤蔓,一看就是空置已久,只近处三间围出的大院子,留存着烟火气,棚下竈台旁堆着才劈好的木柴,檐下挂风干的鱼肉,院落一脚,鸡鸭成群,咕嘎作响。
劳罗叹了口气,才脱下上衣试图止血,徐景修便紧随而来,少年的喊声从院中传来:“有蛊虫!叔父,婶娘!快带他们进屋来!”
一大家子人,老老小小都集中到当中最大的院子,佝偻的老者被儿孙们七手八脚搀扶着进了屋,还有两三个不足半人高的孩子,好奇地趴在窗前向外看,又被大人一把扯下,屋堂门被紧紧顶住。
“别出声!洛仙君会来救我们的!”
“洛仙君?呵。”徐景修忽而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角,“这一切,可都是你们洛仙君害的……是他,是他害了五师弟,是他害了你们,也害了我……是他该死……”
他转身弯腰,一剑划开劳罗的背囊,抓起那只竹筒。
劳罗一愣,慌忙按住他的剑:“你,要对他们用蛊母?”
徐景修的眼黑洞洞的,叫人一时分不清是失去理智,还是过分冷静,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沈崝已经死了,后悔也晚了。你不是想带她走吗,等这一切结束,她便永世都不能踏足中原一步了。”那人剑上的血在昏暗的夕阳里闪出一丝诡异的绿色,劳罗眼前一花,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又是那定身之术。
他自小跟随圣教征伐,双手早沾满鲜血,却还从未亲手碰过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徐景修跌跌撞撞走到窗前,提剑将窗纸捅出个小洞,手腕一甩,空竹筒便落到他脚边。
孩子的哭声最是难以忍受。劳罗想捂住耳朵却动弹不得,直到因伤势久久不得止血而昏死过去,才逃离这良心的折磨。
失去意识之前,他做好了一同被灭口的准备,不成想,竟在第二日清醒过来。
那个心狠手辣的徐景修非但没有杀他,还替他简单处理了伤,甚至遵守约定,留下了那张可以穿过护山阵的符箓。
他爬起身,缓缓接近那间屋子,木门依旧严丝合缝地被顶的严严实实,可里头却早已没了活人的气息。
他没死,说明蛊母没能爬出屋子……于是他摸出药粉,以血调和,塞进空竹筒,又用尽全力将门推开个手指宽的缝,不多时那母指大的蝎便循着味道爬回来。
他拿着徐景修画的符箓,没有半分犹豫,明知可能是圈套,也毅然决然动身上山。
蛊母杀人,黛初定逃不了干系。他不知徐景修此刻身在何处,有何阴谋,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尽快带走她。
他徘徊在芊山下数月,此次终于,畅通无阻。他第一次闯入了黛初生活多年的地方,世外桃源一般,清澈的溪边,年轻的母亲正与儿子打水仗,明艳依旧的笑容里,不掺杂一丝烦恼。
水花四溅,黛初瞥到他的一刻,笑便消失了。她对儿子使了个眼色,小家夥没做声,一溜烟往竹舍跑,劳罗没空理会,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快跟我走。”
他重伤在身,非但没撼动她,自己反而一个趔趄。
黛初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后撤一步,警觉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发觉手上沾了血,她一愣,“你受伤了?”
劳罗不想提跟徐景修那肮脏的交易,含糊道:“我……自有我的办法,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黛初,你相信我,先跟我走……”
他才伸出手,便被一袖拂开,洛熙川风一样飘临,挡在他与黛初之间,寒声道:“谷外的洄水阵,你是如何破解的?”
“洛熙川,你若还想她活命便不要多话,让我带她走,否则,等沧沄的人来兴师问罪,谁都别想活!”
黛初一愣:“你什么意思?兴什么师,问什么罪?”
“自然是问你这蛊星的罪!黛初,我……我昨日……”他咬了咬牙,不得不坦白,“与你分别后,被人截……”
他的后半句,悉数没入剑风中。
猝不及防,一道浩瀚天雷劈下,将宁静的山谷倾覆,只一眨眼,水边的昙花田便化作一片焦土。
劳罗心一沉,抬头便看到半空人影,徐景修徐徐落下,涕泪横流地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地面上。
经过一整夜,沈崝的尸体早已被腐蚀得不成人形,连内脏都化成浓水,只能依稀从褴褛的衣衫和手边佩剑分辨出他的身份。
“阿……崝?”洛熙川怔怔看着他身上遗留的剑伤,喃喃道,“沧溟剑诀?”他不可置信地扑过去,跪在尸身前,颤颤巍巍伸出手。
“别碰,是蛊母!”黛初死死抱住他的胳膊,震惊回望,“劳罗?”
面色铁青的仙人凭虚立在半空,双目寒意四射,扫过可疑的南夷女人,剑风肆虐,有如她的滔天盛怒:“洛熙川,是为师瞎了眼!景修说的竟是真的,你……胆敢与南夷妖女为伍,为害一方,如今更是连你的师弟都不放过!”
古剑带着鞘当头劈下,洛熙川一把推开黛初,独自被那滔天剑气压在地上:“师尊,不是我。”
“妖女!南夷人!你们还我师弟命来!”徐景修即刻拔剑,袭向黛初。
黛初退不及,抽出袖剑抬手一挡,可实力悬殊,她瞬间被击飞,往瀑布下摔落。
藏在暗处的小男孩惊叫一声,竟追着跳了下去。
劳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扑到瀑布边缘。
他看到黛初被被春昙紧紧抱住,也不知一个孩子使的什么功夫,母子两人落地虽狼狈,却没有受伤,可徐景修并不给她们喘息之机,仗剑飞身而下。
黛初母子自知不敌,只得往山谷另一边逃去。
直到这一刻,劳罗才终于明白,自己才是这局中关键。
徐景修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他只等自己走进山谷,阴谋才算得逞。
黛初和洛熙川,被他这个南夷人害的百口莫辩!不会有人相信他们的,蒲苏村,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徐景修!你这杀人凶手!是你杀了你师弟沈崝!杀了蒲苏村的人!你竟敢骗我!”
他大吼着追过去,一个纵身,以凹凸的碎石落脚,攀着壁间的藤蔓跳下,追上去,抬眼一看,山路上,黛初为护住儿子,已是伤痕累累。
“黛初!接着!”
他用尽全力,将月孛抛出。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悬息。那个清沄真人再强,想要以一己之力抵挡上古凶兽,也是天方夜谭!
他们曾经并肩八年的默契还在,铜铃滑过漂亮的弧线,准确地落入黛初的手掌,血染铃身,咒文微微一闪 。
徐景修大骇,瞬间退至半空,高喊道:“师尊!是月孛!妖女要召唤悬息!”
清沄真人目光一凛,古剑铮然出鞘:“大胆!妖孽受死!”
青芒如电,刹那间穿过山谷,剑气如惊涛骇浪席卷,劳罗眼睁睁看着那道剑光逼近黛初,她的发髻在摧枯拉朽的剑风中倏而散开,青丝飞舞,铃儿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