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晦兰活到今天,见惯了鲜血,非但不怕,反而有种上瘾的刺激感。
可衣非雪的鲜血不同,那么殷红刺目,剜的他眼睛血肉模糊。
他只说了声抱歉。
抱歉,没能保护好你。
所以他对风思君说声有劳,就一剑破了法阵,寻着千钧微弱的气息足足追杀了半个月。
衣非雪不知道明晦兰在想什么,但却能从他不加掩饰的脸色上,猜出个七七八八。
明晦兰想保护他?!
衣非雪心有些乱,从小到大除了父亲,没人保护他。
更是从十岁起,他被迫学会了自己保护自己。
直到今天,他已然忘了被人保护是种什么感觉了。
说实话,衣非雪不喜欢这种感觉。
被保护就会依赖,依赖就会变得懦弱。
尤其是这个要保护他的人,还是本该不共戴天的宿敌。
衣非雪自认受到了奇耻大辱:“本掌门用你出头吗?”
猛然想起什么,衣非雪更是怒火中烧:“魔龙也是你屠的?”
明晦兰没说话,就是默认。
衣非雪急火攻心,他没再放青丝绕,直接伸手抓住明晦兰的衣领:“什么意思?本掌门对付不了魔龙,需要你暗中相助,把菜做现成的端给我,显着你了?!”
还担心他来不及赶到,化名“无名”用阵拖住屠龙大队,真是用心良苦啊!
明晦兰目光深深:“衣掌门不也杀了冲我来的郎宗弟子。”
衣非雪真恨不得穿越时空给多管闲事的自己一巴掌。
“是啊,兰公子就算装柔弱,也能化险为夷。”
明晦兰听出来衣非雪是在拿徐故王追那件事阴阳怪气。
“你因为我被绊住脚,险些错失魔龙,我自然要投桃报李。”明晦兰垂眸浅笑,“况且屠龙也是我的目标,我需要龙魂。”
明晦兰现在好胳膊好腿的,要龙魂除了卖钱,没其他用。
只有某个魂魄不全的人迫切需要。
衣非雪目光如刀,将不知好歹四个字彰显的淋淋尽致。
无论如何,明晦兰也是理亏。
他嗓音放的柔缓,带了些讨好:“你可愿相信,我只是瞒你,并未骗你。”
衣非雪嗤笑道:“你全身上下,应该舌头最鲜美。”
明晦兰被满满的恶意怼的哑口无言:“……”
“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你自己。”明晦兰语重心长的说,“你反复试我那么多次,我再善于伪装,也难逃你的法眼啊。”
恭维的哄。
衣非雪还真吃这套。
况且这话和他心里所想不谋而合,正是因为相信自己,所以才在藏书阁翻了半个月的书。
衣非雪伸手一召,愣是从一片狼藉中精准的翻出竹简,直接甩明晦兰脸上:“涅槃祈?”
明晦兰眼睛亮了亮。
他自己博学广知,也欣然衣非雪的通晓古今,涅槃祈太过冷门,早已不为世人所知。
涅槃祈是上古秘术,源自西疆,最后一次被世人说起,全赖千钧老妖。
传闻涅槃祈盖世无双,若练成此功,可得天下。从前将信将疑,如今亲眼见证明晦兰的突飞猛进,可见传闻不假,而千钧老妖焉能不动心。
小时候衣非雪就想,这玩意儿谁练谁缺心眼。
看吧,一来来俩。
一号缺心眼,千钧老妖。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修炼涅槃祈,可才过第一次反噬就丢掉半条命,疼的千钧老妖都想放弃了,但为了“灵墟大陆横着走”咬牙坚持。然后第二次反噬,比前一次强了十倍,千钧老妖差点灰飞烟灭了,终于老实。
二号缺心眼,明晦兰。
衣非雪不知道他从何时练的,也不知练到什么境界,就凭他震天撼地晃得天地失辉的一剑,涅槃祈已经不低于五层了。
也就是说,明晦兰至少被反噬过五次。
不失为一代枭雄的千钧,尚且一次屁滚尿流,两次就缴械投降。
而明晦兰只是一个人,远没有千钧身为妖族生下来就铜皮铁骨的先天条件,却能挨过一次次千锤百炼,熬过神魂俱焚的非人折磨。
书上着重强调过,涅槃祈的反噬只能硬扛,没别的办法。
要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全身修为死扛功法反噬,炼筋淬骨,从而破茧化蝶,涅槃重生!
衣非雪很难不被震撼,甚至感到惊悚。
明晦兰总是端着温润如玉的松弛感,与世无争,闲云野鹤,那双素白的手也仿佛只是用来推捻佛珠,丹青烹茶。
任谁也不会想到,他竟有胆子有魄力,更有坚不可摧的意志力去战胜涅槃祈。
他以为明晦兰足够疯批,没想到还是小看了,当真是不疯魔不成活。
从来只对别人狠对自己无比珍惜怜爱的衣非雪,遇到对别人狠对自己更尼玛狠的明晦兰,真是甘拜下风!
衣非雪没有问明晦兰反噬过多少次。
这种罕见功法的强弱是修士的隐私,不成文的规矩。就像同僚之间打听俸禄,很冒犯,很无礼。
明晦兰将竹简轻轻放桌上,道:“我受涅槃祈反噬,身负重伤,幸好有你收留庇护,否则前景凶险,生死难料。”
“我曾和人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是实话。倘若你不将我买走,我羊入虎口,必死无疑。”
当时跟衣非雪竞价的修士有好几个,各个财大气粗势在必得,否则也不会叫出五十五座金库这样的天价。
就算那些人不知道明晦兰天生圣体的可贵之处,也必然觊觎明宗法宝,把人带回去老虎凳辣椒水的伺候,折磨到死也是显而易见的。
衣非雪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纯粹当耳旁风。
他神色冷淡,似笑非笑:“兰公子谦虚了,你外宽内深,足智多谋,从来都是别人被你算计的体无完肤,就算你身陷险境,也不过是你的请君入瓮。”
衣掌门偏激刻薄起来简直六亲不认,一向如鱼得水的明晦兰有些焦头烂额。
可如果易地而处,明晦兰也不敢保证自己宽宏大量。
明晦兰还想说,被耐心告罄的衣非雪喝道:“滚。”
没有上一个“滚”恨之入骨,但远远不到既往不咎的程度,距离和好如初更是如同飞升那么远。
衣非雪厌道:“我今天乏了,改日新仇旧账一起算,洗干净脖子等着。”
明晦兰垂眸敛目:“好。”
然后掌心一翻,一个油纸袋被从乾坤袋取出来。
里面装着炒花生。
衣非雪一下子呆住。
明晦兰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风尘仆仆的回来连衣裳都没空换,一边绞尽脑汁想怎么解释前因后果才能得到原谅,一边还不忘买他最爱吃的东西来讨好。
衣非雪冷着脸瞪人。
就会拿花生来哄我。
真当本掌门是三岁小孩吗,给点好吃的就不气了?
明晦兰剥开花生壳,搓掉花生衣,把焦黄的花生粒喂给衣非雪。
衣非雪沉着面容,冷嘲道:“怎敢劳烦兰公子伺候,我也就趁人之危奴役奴役你,如今兰公子满载归来,飞必冲天,北域三宗都得对您俯首称臣,我哪敢再使唤北域陛下啊!”
明晦兰:“……”
这一番阴阳怪气,听起来倒像是委屈说气话。
明晦兰不由自主的笑了,看向衣非雪额头因气咻咻而微微飘动的碎发,忽上忽下,一跳一跳的,格外可人。
明晦兰道:“衣掌门说哪里话,我可是您花了整整五十五座金库才买到手的奴隶。”
衣非雪如遭雷击。
原来明晦兰知道?!!
是了,这手眼通天的老狐狸知道也不奇怪。
五十五座金库,呵!衣非雪才不承认自己是大冤种,他扬起矜贵的下巴,凤眸挑起冷锐的弧度。
区区五十五座金库罢了,那点小钱对千金楼楼主而言就洒洒水而已,有钱任性,挥霍买开心不行吗?
不怕你挥霍无度,就怕你坐吃山空,假以时日,本掌门拿五百五十五座金库闪瞎你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