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绛雪探问:“这些禁忌,会限制鬼怪杀人?”
这书生,果真知道很多。
裴怀钧:“不,遵守禁忌,是我们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根据经验作出判断,尽可能避免触犯特定规律,引发鬼怪屠杀。”
他笑道:“近百年来,鬼怪活动相对稳定,平息许多。只要勿犯禁忌,我等凡人即使面对鬼怪,也有可能生存下来。”
“这也只是理论上,至于今夜熬不熬得过……”
裴怀钧轻叹,“听天由命的事情,谁知道呢?”
衣绛雪还不知道自己的“规律”是什么。
他暂时只会用爪子挠人,还有一些基本的变化法术,还需要不断学习探索。
裴怀钧似乎知道他缺少常识,不用他问,就主动道来:“幽冥司划分的危害级别,自小到大,依次是幽魂、邪祟、恶鬼、凶鬼、煞鬼、厉鬼。”
“鬼怪达到凶级与以上,现有手段就很难杀死,只能封印。如果不幸遇到,大概十死无生吧。”
“那个贴着封条的,是什么级别?”
衣绛雪指了指外面,“厉鬼?”
“不太可能。”裴怀钧从包袱里取出一本图册,沙沙翻阅。
“有文字记载的厉鬼,目前不超过五个。”
“这么少?”衣绛雪开始好奇自己的级别了。
裴怀钧说:“只有危害程度达到能毁灭一座城池,才会被划为‘厉’级。再往上,大概就是号令百鬼的鬼王。目前没有出现过,所以并未算在现行级别里。”
“据传,厉鬼之中,红衣最是危险。这说明厉鬼横死,怨气冲天,镇不住,鬼气外化,才有‘红衣’的形态。”
衣绛雪心虚。
他轻拂衣袍,敛袖,藏住鬼气凝实的地方。
没有针脚,怕被看穿。
裴怀钧合起书册,长舒一口气,笑道:“还记得那樵夫的反应吗?山野夜宿之人,古怪毛病多了些,疑神疑鬼,也能理解。衣公子莫要见怪。”
他玩笑:“哪有那么容易撞见红衣厉鬼,那得走了大运吧。”
衣绛雪:“……”
那你可真是走了大运。
毕竟,夜投山庙,遇上红衣厉鬼已经很倒霉了。
他不但与厉鬼同宿一屋,还心大到邀请他共睡一张床。
这就是传闻中的出门撞见鬼吧。
第4章 东君庙诡话(3)
裴怀钧似乎未觉凶险。
厉鬼在侧,神情幽暗,似乎在盘算什么。
裴怀钧有意就寝,抽出木簪,散下流丽墨发。
不似往常文弱,倒多了几分出尘的清逸。
他眼眸乌沉,神光内敛:“今夜的怪事,多半会在子时之后开始,还是先睡上一觉,养足精神。”
“次日,能醒过来,就没事了。若是醒不过来,就算生熬一夜,也没什么用处,该死还是要死的。”
说罢,书生捋起袖摆,露出匀称手骨,弹指拂灭油灯。
衣绛雪安静地环抱枕头,伶仃站在床边,纯然稚子模样,瞄他两眼:“你要睡了?”
裴怀钧合衣而卧,袍裾垂落床头,似玉山斜倒,支颐瞧他:“为何不睡?”
他若有若无地笑,眼睫撩起,称呼又亲近几分。
“在下虚长几岁,应当守在外侧。夜半有什么情况,也是在下先顶着,小衣莫怕。”
这是示意让衣绛雪越过他,往靠墙那处睡下。
倘若窥见此音容的,是一名知趣的风月客,定能品出几分多情的韵味来。
这雅姿仙貌的书生,多半居心不轨。
正使弄手段,一心勾搭美人呢。
可他面对的,是刚刚诞生不久,心神纯粹的厉鬼。
他看不懂,也品不出,只觉得他好奇怪。
衣绛雪重复一声,蹙眉:“小衣?”
他好自来熟哦。
“是在下冒昧了,小衣莫怪。”
裴怀钧支起身,虚握住他的手骨,笑容温淡,“不喜欢吗?”
衣绛雪无言片刻。
这书生一旦唤上,就叫熟了,完全没想改。
他也没想纠正,这个称呼唤起了些破碎的回忆。
好似很久以前,他的名姓也被这样含在唇边,亲昵地唤过。
哼,想想就恨!
夜色深重,衣绛雪的绯衣越发鲜艳,好似飘渺的雾。
这股森然的美,来自幽冥。
极强的侵略性。
与书生相对凝视片刻,衣绛雪俯身,膝挪上床榻,长发如丝绦垂落,遮住他此刻的神情。
美人面庞瓷白,身若无骨,匀称修长的躯体裹着绯衣,苍然如新雪,独不见淡青色的血管。
他双手支着床榻,姿态诡异,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缓慢地覆上活人起伏的胸膛。
轻盈不压身,瑰姿艳逸,似雪魂幽魄。
倘若一晃眼,裴怀钧或许会觉得美人宛若流体,好似轻轻碰碎,就会融入他怀,淌他一身。
他仰躺着,呼吸急促几分,似乎能听见心跳。那样剧烈。
夤夜里,唯有他在连绵低喘,衣绛雪却息若冰雪,容颜诡丽,像一场幻梦。
裴怀钧不敢动,生怕惊破了这奇异的艳梦。
也许,他身上的是一条冷血无情的美人蛇。
又或是野话奇谭中的艳鬼。
红衣厉鬼终于缓慢地越过他横陈的身体,躺在了床帷内侧。
裴怀钧鬓发微湿,面庞绯红,仓皇支起身躯,似有几分惊容。
浸入骨髓的森冷,几乎要透衣而出。
他凝视衣绛雪,沉默片刻,最终叹了一声。
“小衣,你的体温太低了,这样会着凉的。”
说罢,他支起身,细心为他掖好被角,报以温暖的微笑:“这样就好了。”
厉鬼像个软软的米团子,被他细致地裹起来,只露出白生生的俏脸。
“……?”衣绛雪歪过头,满脑袋问号。
他没有体温,身体凉成这样了。
正常反应,难道不该是指认他是鬼吗?
裴怀钧似乎很有信心,安慰道:“在下一介书生,没什么自保手段。唯一有优势的,大概就是比别人多读过几本书。涉及妖鬼邪祟的知识,在下也略懂一二。”
他这句“略懂”,怕是在自谦。
裴怀钧弯起唇,揉揉他的长发:“应付一般的鬼怪,靠脑子也就足够了。真遇到应付不了的,死期也就到了,多想也无益,睡吧。”
说罢,他舒展身体躺下,胸膛平缓起伏。
不多时,就呼吸均匀地睡了。
衣绛雪裹着被子,只探出漂亮的脑袋,鼓起腮帮子。
这还能睡着?
真是心大到没边了!
吹灭了灯,屋舍黑暗。
衣绛雪却精神的很。
主要是,鬼的饭点到了,他想吃自助。
这书生脑子有病,但紫气香甜,很滋补。
他白天尝了一口美味,忍到现在就很不容易了。
书生睡的很熟,他一心大快朵颐。
衣绛雪凑过去,“哧溜”一声,吮了几缕甜丝丝的紫气,勾在舌尖,像是糖丝化开,他快乐的眯起眼睛。
好吃的令鬼蹬腿。
这么多天,他过的都是什么饥一顿又饥一顿的日子!
猛鬼落泪!
子时快到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红月斜照,映在窗户纸上。
腥风刮起,血月拉长鬼影,从黑暗里浮现。
踏、踏、踏——
伴随着诡谲的脚步声,影子由远及近。
来者佝偻着背,身形僵硬,飘荡如幽魂。
窗户被提前糊好,那鬼怪没有找到“看”见猎物的方法,就始终在走动,寻找进屋的入口。
门外有鬼怪徘徊,屋内被打扰吃饭的厉鬼恼了。
衣绛雪顶着迷离的黑眸,散着长发,直挺挺地坐起来。
他“咔咔”地扭动头颈,几乎绕了一周,看向窗外。
衣绛雪当然知道鬼怪徘徊的理由,神情一沉,双眼泛出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