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真在乎乘轻舟?
不,乘轻舟有句话是对的,若非瞧在我面上,你哪里看他一眼。
如今你在看呢。
有你看着,我便生出天大的勇气。
去好好与孩子聊一聊,解开误解与心结。
即便听见再锥心的话,也不会忘掉你给予的这份勇气。
“不认他做儿子,”
乘白羽轻轻道,“认做弟子吧?”
李师焉模棱两可,乘白羽又道:
“将来他再说混账话,我这做爹的不舍得管教,可都要拜托你这个师父。”
“好罢,”终于李师焉点头,轻吻他鬓边,“都依你。”
好呢。
乘白羽侧身躺进李师焉怀里。
身上还是疲累非常。
只有在你怀中才能尽情安眠。
从前痴心错付虚度半生,好在先祖保佑这一回总没有再错。
爱你,李师焉。
第42章
一夕风飒, 九月凉秋。
这日,九月末旬天气,乘白羽坐在榻上取蟠汁。
李师焉来送玉雕枕, 行至门口, 震在原地。
这方玉枕是大雪山所产的玉髓雕成,是李师焉惦念乘白羽嫌热,又怕冰鉴等物太凉伤身, 特意寻来细致雕成。
玉髓何其白, 晶莹剔透, 却不及榻上人身上万一。
他在做什么?
好看的长眉微锁, 左手托乳根穴,右手窝掌合握慢慢揉按。
好歹也是化神修为的人,背靠床栏借力,不胜痛楚之色。
他在催取蟠汁。
他身前置近花小案,案上一只琉璃瓶子, 正对着胸口底下。
可惜收效甚微, 几次催排, 琉璃瓶子只见一个底。
李师焉一叹:“你也不唤我来助你。”
“你来了, ”乘白羽脱力, “快来。”
他伸出一只手。
“少见你柔弱样子,”
李师焉牵他,上榻在他身后安坐,“今日痛么?”
说着双手环至他胸前, 左掌托握, 右手并指依次按过天突、中府、云门三穴。
轻捋慢捏,蟠汁汩汩而落,填得整只琉璃瓶子盈盈的。
乘白羽吁出一口气:“好些了, 不然堵胀着疼。”
李师焉替他擦拭干净,收好琉璃瓶,拿玉髓枕出来瞧。
“这个好,”
乘白羽笑道,“夜间动不动一脑门子汉,发间湿剌剌的不好睡。”
“知你夜里畏热,”
李师焉将他衣襟掖好,“有这只玉枕,可不许再贪凉不盖衾被。”
“不知,不知,左右有你替我盖上。”
“撒娇撒痴?”
李师焉晃一晃他,“过不去,你若不听话,我将凡间那些规矩一一搬来。”
“!”
乘白羽不依,“那你不许进来酒庐!我是修士,我又不会生病。”
“是,修士轻易不生病,”
李师焉不松口,
“但凡生病少说去半条命。璨玑仙子,炼虚的修为,不是因产子不调最终陨落?你别不放在心上。”
“啊,你咒我么。”
“你这雀儿,”李师焉轻拍他手背,“动不动拿话噎我。”
乘白羽反手将这只手掌按在胸口。
“再替我揉揉。”
他扭着往李师焉怀里钻,李师焉有什么法子?将他揉得舒坦。
揉按一时。
李师焉只以为他已睡熟,没想忽听他问:
“霜扶杳还是不肯搭理乘轻舟?”
“不肯。”李师焉答。
“唉,这个倔脾气的小妖。”
李师焉:
“得友如此,也是欣慰。我从前看那小花妖胆小怕事,不想也有如此坚决替你鸣不平的时候。”
“嗯,嗯。”乘白羽心不在焉。
“其实不肯谅解的不只是花妖,”
李师焉话锋一转,“阿羽,你没意识到么?你再也不肯唤他小字,只呼全名。”
“啊,我下回……”
乘白羽恹恹一叹,“随其自然吧。”
“不与他长谈一番?”
李师焉贴在他耳边,啄吻他的鬓发和耳尖。
乘白羽摇头:“此事我找他没用,待他想通了来找我吧。”
李师焉:“也是,你说得是,顺其自然就好。”
乘白羽嗯一声。
他细白的脸孔上不无颓丧,望着榻边安设的坐床,阿霄正躺在其中。
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师焉,你说到底应当如何教导孩子?”
“是否在阿舟小时候,我无意识间透露太多消沉?”
“在他面前不够达观,潜移默化叫他沾染太多灰心失望?”
“才会生出这许多恶念……”
“师焉,你说说看,阿霄长大了,咱们该如何教导?”
“万一……”
做父母亲,当真是天底下最难的事。
哪怕最无心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谁知会给孩子带去怎样的印记?
你无心之失,他一生阴霾。
乘白羽越想越无助,越想越迷茫,默默倚在李师焉肩头垂眸静思。
李师焉问他:“怎么你如今仍然满心灰暗?”
“哪有!”
犹如当头棒喝,犹如霜崩雪明,乘白羽抬眼,“不,现下我……”
“你如何?”李师焉语气凝定。
乘白羽声音很轻:“我每一日都很快活。”
“那便好,”
李师焉拂他的发,“否则我未免太过失职。你还想着什么教导孩儿?该想着早日将我换掉。”
“不换,”
乘白羽吸吸鼻子,“谁来也不换,永远也不换。”
“嗯,还担忧什么?”
李师焉道,
“再说吾女灵慧,岂会轻易误入歧途。我今日话在这里,即便她不幸遭遇蜚蝣这种毒物,她必然灵智克胜,不会受蛊惑。”
“别说,”
乘白羽道,
“她不哭也不闹,她才一个月大,前日我摆弄红翡葫芦,她眼睛盯着看,我不骗你,她识得法器。”
“当真?”李师焉倾身去看,“有这等灵元?”
看一刻,似乎是无意识随口一提,李师焉道:
“乘轻舟也很聪慧,未满百岁的金丹修士,有朝一日他登临化神,上仙缘榜,引八方侧目,你该担忧这个才是。”
乘白羽眉间阴晦彻底散开:
“是,读书修炼这项上,阿舟从未叫人操过心。”
“嗯。”
……
晚些时候,李师焉找到乘轻舟居住的小院。
“李……”
爹爹,乘轻舟奔出,不敢叫人。
李师焉:“枯弦未见过真章,拔剑。”
“!”
丝毫没有反应的空隙,李师焉平平递出一掌。
山呼海啸,炎日喷薄,威猛的灵力蓦地扑来。
乘轻舟不得已以枯弦杵地,堪堪稳住身形。
“接我三招,我收你这个弟子,”
李师焉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卷挟威压席卷而来,
“倘接不住,将你记忆识海一并抹了,扔到你祖母的枯木堆里去。”
乘轻舟面色苍白:“阿爹……也这样想?”
“你爹不知道,”
李师焉冷冷嘲弄,
“还等着你幡然醒悟呢。你若不辞而别他虽会伤心,然长痛不如短痛,留你这逆子在身侧,迟早将他气出好歹。”
“不!我不会再惹阿爹伤心!”
“好!”李师焉喝道,“用你的剑予我保证。”
合体巅峰之于金丹境,就好比修士之于凡人,李师焉的三招岂是等闲!
当下乘轻舟祭出毕生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