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自小长在净土,”
李师焉一掌才罢第二掌赫然已出,
“未知外面是如何残酷。九州之上,多的是宗门无父无子,强者为尊。”
“适才这掌,乘白羽破解只须一招。”
“一招而已。”
“乘轻舟,就凭修为,他即便废了你的灵根内府,即便将你毙于掌下,又有谁能说什么?”
“他竟容忍你说尽不敬之言。”
“当着你的面竟还隐忍,未露出血崩迹象,怕你看了有愧。”
“你质疑他待贺雪权不好,甚至质疑他的节操道德,都可算你有借口。”
“可你敢尔!你敢疑他待你的心。”
最后一掌驾风雷之势凛然劈下!
“乘白羽舍不得管教你,我来。”
枯弦横扛在肩,还在抵消上一掌的余波,回撤不及,这一掌的灵力结结实实落在乘轻舟身上,当即一线鲜血洇在乘轻舟嘴角。
白衣一掀,李师焉立在乘轻舟面前:“长记性了?”
乘轻舟咬牙勉力道:“是,铭记于心。”
“嗯,”李师焉道,“不叫人?有没有规矩。”
“师父,”
乘轻舟单膝跪地,露出虚弱的笑意,“徒儿知道师父是留了力,否则徒儿哪有命在。”
“算你有良心,”
李师焉冷着脸,“带着你这点良心,早日去找你爹认错。”
“是!”
落后十余日,乘轻舟内府伤愈,到花间酒庐负荆请罪。
父子俩起初还两厢观望,没一时便绷不住,真心话也说,真心泪也流,把话说开。
乘轻舟深知罪孽不轻,对乘白羽愈发敬重也愈发贴心,对李师焉恭谨奉行,对李清霄关怀备至。
至此,父与子、师与徒,一家人真正亲密无间。
-
雍鸾州。
仙鼎盟驻地碧骖山,西麓红尘殿。
贺雪权正在收拾旧物。
入冬了,贺雪权依稀记得,红尘殿陈设应四季变换是有改换的。
红尘殿无侍者,都是乘白羽一手打理,繁简相宜,幽雅舒适。
只是这张窗案上,冬日插什么花来着?
白羽不爱拿修士的身份和腔调。
许多修士为彰显本事,手握乾坤扭转四季,最喜在室内摆一些不合节气的草植,白羽不是这样的,冬日就种冬日的花。
因此是什么呢?
腊梅?兰草?一品红?
要不然,还是开溯影阵看看?
贺雪权知道溯影阵是饮鸩止渴,越是沉溺越是无望。
可无意抑制地,开启阵法。
一袭青袍,款款打帘子进殿。
这是某一年深秋,隐约看见殿外鲤庭水上杏叶飘零。
贺雪权痴痴凝望。
奇怪,修士锻体塑元,他怎还须挂置厚棉门帘?还须添一件大氅在肩头?好像还是贺雪权的氅子。
他是畏寒么。
乘白羽在窗榻边坐下,随手取一本什么书册,有一搭没一搭翻看。
一息、两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一整日。
直到溯影阵失效,青色的影子一动未动,仿佛镌刻进窗榻宝格的木雕纹,仿佛融进悬屏织绣的帘笼。
是……茶花。
窗几上摆的是月丹茶花。
花繁艳红,深夺晓霞,给空旷的殿宇添一丝喜气。
溯影阵的最后一段时间,乘白羽丢开书册朝窗外望去。
“白羽,”贺雪权不敢走近,“你在看什么呢。”
是看鲤庭的秋波,还是随波逐流的落叶?
又或许什么也没看。
他的目光寥寥落落,是那么的凉。
或许是很冷的吧,他的红尘殿,怪不得他要加衣。
傍晚时候门人晋来茶花,真是好看。
不一时月照西窗,贺雪权寻着旧时册子,就着月光端看。
花影簌簌,便好似卿就在近旁。
只是偶然偏漏的眼风泄露天机:原来身畔空无一人。
西风不得同归去,徒留花月半床书。
贺雪权坐在乘白羽于某个不具名秋日翻看过书册的窗榻,枯坐一宿。
……
翌日清晨。
“让开!”红尘殿外一道女声凌厉高昂。
“雪母娘娘且住!”
“盟主吩咐不见客……”
贺雪权一动未动。
须臾,皋蓼闯进,
“战事搁置也要回盟里,还当你有什么要紧事,”
皋蓼恨道,“在这里耗费时光!”
“母亲何事。”贺雪权静静发问。
“不爱搭理我这个当娘的?”
皋蓼神情更见凶狠,“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您说什么?”贺雪权仍是头也没抬。
皋蓼:“我说你的好儿子身上有秘密,清霄丹地有猫腻。”
贺雪权遽然抬眼。
第43章
“我曾敬告母亲, 不得前往清霄丹地搅扰。”
贺雪权说话不带丝毫感情:“乘轻舟姓乘。”
“他再是姓乘,也是你的血脉,”
皋蓼苦口婆心,
“雪权, 你不觉着怪异?为何乘白羽不许咱们与他多接触?”
贺雪权仔细将书册在宝格中安置妥当,又看一眼开得正好的茶花,转身道:
“有什么话去前殿谈吧。”
说罢不理会皋蓼惊愕不满的神色, 率先往前殿行去。
……
正殿上首, 贺雪权唤来侍者:
“从前我有一件灰绒大氅, 左肩绣日月星辰, 右肩绘四方神兽,你去寻来。”
“诺。”
皋蓼上下打量:
“寻氅子穿,你是哪里伤着了?怎会畏寒。”
贺雪权只说不劳母亲挂心。
“好,好,”
皋蓼脸上关怀褪去, 冷笑道, “你们一个两个便都事事瞒着我罢!”
“母亲, ”贺雪权表情寡淡, “说有什么秘辛?”
复又道:
“若是事关清霄丹地, 母亲还是省省吧。”
“清霄丹地,莫说神木谷,就是仙鼎盟也不敢过问他们的事。”
皋蓼忍无可忍:“一个死人,究竟给你们父子灌什么迷魂汤?一个个言听计从!”
贺雪权终于看自己母亲一眼:
“死者为大, 倘若我再听见母亲说这话, 红尘殿母亲还是莫再踏足。”
“……反了,反了!”
皋蓼气得手杖捣地,
“死了竟比活着还能作妖!竟然蛊惑得你威胁我?我是你的娘!”
“还有乘轻舟那个小子。”
“竟连种蜚术都不能改变那个小孽障的意志, 说生说死一定要回清霄丹地!”
“你们父子两个眼里还有没有我!”
“种、蜚、术?”
贺雪权似乎只听见这三个字,“你给乘轻舟下蛊术?”
“我说不要去打搅,”
贺雪权阴悒,
“你不听便罢了,你想看孙子是人之常情,可你居然下手戕害?”
“你也说是人之常情!尽孝道享天伦,他不该多与我神木谷来往吗!”
“小小蜚蝣,怎就算害他了?”
皋蓼声调越发高昂,
“他才几岁,他已是金丹修为,入化神境指日可待!只怕比你还能早些!”
眼中狂热:
“乘白羽必然另有秘传,他这好儿子,一定在坚守这个秘密,连蜚蝣也不能撼动。”
“数不尽的秘宝以及……”
飞升的秘密。
皋蓼气苦:“……一定就藏在清霄丹地,白白便宜外人!”
“这就是你口中的秘辛?”
贺雪权冷淡极了,“乘氏的传承,我们难道不也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