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还嘘寒问暖,执着他的脉案与师父商议多时,生怕他落下病根。
乘轻舟又悔又愧,练功更加上心。
总是他惹祸,要爹爹和师父保护他,总有一天要换他来保护爹和师父……
师父大概用不着他保护,嗯,不过还有杳杳,还有阿霄,将来都有他的一份责任,再也不能叫爹爹失望。
见他没有心结,身上也无大碍,乘白羽也是松一口气。
这对父子,看似还同以往一般,亲近、互相关爱。
只是总仿似有什么不同了。
是相处时似有若无的小心翼翼?还是彼此都存着的观望和讨好心思?总之不再亲密无间。
八月时,李清霄的生辰热闹好几日,乘白羽脸上笑意真心实意许多。
此时距离李师焉与贺雪权大打出手过去月余,清霄丹地的日子恢复平静。
不过很快这份平静被打破,清霄丹地又迎来一名生客。
“蓝当吕?”
李师焉拿拜帖给乘白羽瞧,乘白羽惊奇,“他来寻你?”
“嗯。”
“只说要紧的急事……仙鼎盟什么急事要来找你?”
乘白羽思索。
李师焉摇头。
两厢一番猜测,不得头绪,只得先请人进来。
李师焉在披拂阁正堂见蓝当吕,乘白羽静立屏后旁听。
不听还罢了,一听,吃一惊。
“你前夫要死了?”
霜扶杳陪着,外面下有噤声符,不怕声音传出去,“他那个姘头真下那么重的手?”
乘白羽不轻不重拍在霜扶杳手臂:
“好好说话。”
“啧啧,求医求到阁主头上,他这个手下真是敢啊。”
霜扶杳仍旧阴阳怪气。
乘白羽听着外面蓝当吕讲贺雪权的伤,没说话。
“要去救么?”
霜扶杳一副看好戏神情,“倘若果真像这人说的命悬一线,能救得回来么?”
乘白羽凝眉:
“能不能救回来是一回事,去不去救是另一回事。”
“旁的都不论,乘白羽,”
霜扶杳问,“你想救贺盟主吗?”
“我?”
乘白羽只是摇头。
实不相瞒,适才脑子里有千百个念头转过,乘白羽就是没顾上想自己的“想与不想”,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在想乘轻舟。
那个孩子,若是知道自己对贺雪权见死不救,会怎么想?
送走蓝当吕,李师焉对乘白羽提议:“去仙鼎盟瞧瞧?”
乘白羽很意外:“……你倒不计前嫌?”
李师焉脸上悻悻:“月前我还拍他一掌。”
“啊,还有这茬,”
乘白羽徐徐一叹,“好,走吧,去仙鼎盟。”
……
到仙鼎盟故地重游,乘白羽幻化成面目平平模样,依然化名霜阕,假称披拂阁弟子。
可被李师焉寻着乐子,当着外人“雀儿”、“雀儿”唤个不停。
这是无人处两人的爱称,都是做……坏事,做坏事的时候才叫的。
仙鼎盟门人只见披拂阁阁主身边的这名弟子,怎么频频脸红。
内敛赧然的气质,加上身量气度,倒让人忆起故人。
尤其蓝当吕,再三睃望,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贺雪权在红尘殿昏迷不醒,李师焉看过,乘白羽也看过,神情都很凝重。
“李阁主,这位道友,”
蓝当吕急得额上见汗,“鄙盟盟主究竟是何病症?”
两人对视,乘白羽眼风微微一偏往蓝当吕身上飘,李师焉会意。
“世间医修千千万,九州之上又有灵皇岛、药宗等宗门,贵盟为何独独上清霄丹地求医?”
李师焉好似随口发问。
意态闲雅,偏偏一股冷凝威势无声涌现,连殿外紫竹风吹叶声都仿如安静许多。
蓝当吕冷汗涔涔,如实告道:
“盟主胸口锐痛吐血不止,是在幽冥渊鬼气侵体的缘故,瑶光剑阁弟子多有此症,此外盟主还遭受阎闻雪那个恶徒的重创,因此伤势格外严峻些。”
“盟主还清醒时留下话来,说万勿惊动旁的宗门,只肯请李阁主相救,因此晚辈腆颜上门,莽撞至极,还望阁主勿怪。”
是贺雪权留的口信?
他自知不好么?乘白羽思忖。
李师焉冷哼:“受重创?只怕是心病更比伤病重。”
“……”乘白羽挡着旁人视线扯扯李师焉袖子。
蓝当吕讪笑道:“阁主说笑。”
李师焉大手一挥:“与我另择一室,我要写药案。”
“是,谨听前辈吩咐。”
蓝当吕恭恭敬敬,当即着仙鼎盟弟子预备,亲自领乘李二人过去。
“李阁主,这位道友,”
到殿门前,蓝当吕诚恳极了,“阁主肯拔冗亲临,鄙盟上下拜谢阁主高义。”
“从前盟主或许多有不善,只是如今大战初息,鬼族想必怀恨在心,妖族也虎视眈眈,九州实在不能无人坐镇。”
“清霄丹地肯摒弃前嫌不吝援手,实是仙鼎盟之幸,九州正道之幸。”
……
唠唠叨叨一堆,偏生没有一句有错,全是正得不能再正的道理,洋洋洒洒直说得乘白羽和李师焉头昏脑涨。
乘白羽承诺一定尽力施救。
得着这句准话,蓝当吕简直恨不得三叩九拜,
又道:“款留二位在此歇息,绝无催促之意。”
说罢欢天喜地离去。
“他比姓贺的适合当盟主,”
李师焉点评,“有些修士自诩正派,蓝当吕行事言语正搔着他们痒处。”
斜眼看乘白羽:“贺雪权竟然擅长用人之道。”
“……我不知道,”
乘白羽连连摆手,“仙鼎盟的事务用人我可半点不知道。”
“雀儿,你急着撇清做什么?”
李师焉往案前一坐,招招手,“来坐,与为夫写药案来。”
乘白羽走过去,没碰一旁的嵌宝小凳,直直坐到李师焉腿上,
回首笑道:
“我写,你看着给指点指点?”
“善。”李师焉脸上冰消雪融笑意乍现,抬手扶他的腰。
“嗯,”
乘白羽执笔斟酌,
“不是你打的,是钝器所伤,我想想,雪上一枝蒿配草乌、生南星?捣绒……”
“若要佐以内服之药,斑蝥使得么?会不会药性太烈。”
李师焉不答反问:
“阎闻雪,我也见过。你也说你那个徒弟一剑便能制服,真能将贺雪权伤成这样?”
一面问,一面有意无意贴着腰侧抚弄。
乘白羽也不很能想明白,摇摇头道:
“或许另有鬼修高手助战吧,毕竟贺雪权带出来那么多剑阁弟子,想必动静大得很。”
“况且……你想必也摸出来了吧?他的妖丹不见了,根本大伤,再如何高的修为也根基不稳。”
“嗯,或许。”
……
两人并肩叠股,你一言我一语写方子。
这样的两心无间,这样的情意燕尔,似乎慢说桌案边,就是整座宫室内都再容不下第三个人。
可是,这里确实有第三个人。
确切地说是第三个生灵,一只恰巧停在窗棂上的鹊鸟。
炼虚往上的修士,可与自己的本命法器五感相连,魂游体外,随器而动。
贺雪权更近一层,他同时身负人族与妖族血脉,不仅能御器,还能御灵。
换言之,羽鳞花木,都可做他的法器,只要他想,随时可以附生降灵,用这些生灵的眼睛探看周遭。
此刻,他附在这只偶然停歇的鹊鸟身上,一瞬不瞬盯着殿内。
鹊鸟倘若有灵,即知,此刻身体里这种浓郁暴烈的情绪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