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焚烧的建筑内,散落一地的不是武器弹药,而是扭曲变形的担架,烧焦的医疗箱,被火焰熔化成扭曲塑料块的净水设备,散落满地、烧得焦黑的谷物和压缩饼干包装袋。
尸体。
层层叠叠的尸体。
他们蜷缩着,拥抱着,用焦炭般的肢体保持着最后的守护姿态,护着身下更小的形体。
几具相对完整的尸体旁,有印着志愿组织标志的马甲。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民兵火力点或集结区。
这里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收容了矿难幸存者和伤员的救援营地。一个由医生、志愿者、当地军人用血肉筑起的,收容矿难幸存者和伤员的临时庇护所。
伯恩斯大使的呼吸骤然粗重,脸色比哭出来的莉娜还要灰败。
“不可能!平民……矿区爆炸后平民就该撤离了!”
“他们哪来的?为什么在这里!这不可能!”
他质问,没有人回答。
因为在他质问的瞬间——阿格尔已经转身一拳揍向张宸星,双目赤红。
“你他妈该死!”
“你这个杀人犯!!”
也没有人劝阻。因为此刻雷欧跪在烧焦的尸体旁,只会迷茫地喊“不”,仿佛失去了行走能力。
张宸星没有躲闪,他甚至没有抬手格挡。沉重的拳头砸在颧骨、下颚、胸口,他任由拳头袭上身体,防毒面具被打掉了也没有还手。
因为他想明白了,在想通的瞬间,全身的血液冻结早已让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那辆装甲车,在□□轰炸刹那没有疯狂逃窜,而是义无反顾地冲向北侧。
因为它在冲锋。
它想要挡在这个临时搭建的庇护所前,试图阻止□□钻进来。
驾驶舱里的军人知道无法阻止从天而降的烈焰,他们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自己融化的血肉和钢铁,筑成一道屏障,试图将攻击阻挡片刻,哪怕只多一秒,让庇护所里的人多一线渺茫的生还希望。
而就在那一刻。
他发号出无数发射命令。
张宸星想要看清眼前事物,视野开始摇晃,汗水蛰进眼眶,混着硝烟刺痛眼球,可更痛的是颅内持续不断的嗡鸣。
另一个答案摆在面前,监控里的红点从来不是敌人。
民兵团没有围剿他们,对方只是想调集士兵带领平民往后绕行,而后方的民兵团往前赶来接应。
从一开始,任务就未暴露。
真可笑啊。
张宸星整个人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哇”的一声剧烈呕吐起来,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体外。
他亲手用最残忍的武器,屠杀了一群正在拯救生命的人,包括妇女和儿童……
张宸星的“任务”和“最优解”,终于将他彻底拖入了无法回头、无法被救赎的深渊。他站在那里,呕吐不止,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连同那被彻底焚毁的人性,一起吐个干净。
直到这时,利百加才上前把揍人的阿格尔拉开,让他停手。
可他也没有安慰任何人,只是面无表情的按下一个通讯器,里面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一段民兵团救援的通讯录音。
【滋滋——】
【通讯记录编号:KBL-0707-AS】
【记录单位:第七民兵团前线指挥中心】
【时间: 7月07日 04:15:34】
【04:15接古博拉矿区紧急通报:主矿坑发生二次爆炸,冲击波引发连锁反应。确认矿区东侧地面严重塌陷,坐标点Delta-7至Echo-3区间道路完全中断。】
【04:16指挥中心下达指令:第七民兵团立即执行护送任务。任务优先级如下】
【护送红十字医疗队及72名重伤员,含矿井爆炸首批幸存者】
【引导约200名滞留平民】
【押运3辆医疗物资车,编号M7/M9/M11】
【警告:撤离路线强制变更。原定公路撤离方案取消,现启用备用路径。重复:区间所有陆路撤离通道失效。】
【第七民兵团全员护送平民穿越矿区,向南转移。依据地质扫描报告,矿区道路不会短时间塌陷,存续时间预计大于90分钟。】
【04:55确认行动部署,民兵团建立环形护卫阵型,医务人员集中管控伤员生命体征监测信号。】
【该路径为当前唯一可行撤离方案。重复:无替代路线。第三民兵团将会从矿区后方前进,随时接应第七民兵团。】
录音结束,屋内除了“滋滋”的人类脂肪燃烧声外,一片死寂。
而这时大使猛地踏前一步,大声喊道:“不要浪费时间了!”
“是恐怖分子袭击了救援队!同一时间,是你们前来保护我安全返回大使馆!”
油脂燃烧的滋滋声突然拔高,在张宸星脚边溅开焦黑的火星。大使的皮鞋跨过燃烧的尸体,鞋尖抵住呕吐物边缘:
“古博拉矿场发生了什么?”
大使开始自问自答。
“是极端组织屠杀妇孺的屠宰场!”
“而我们是什么?”
“是幸存者!是证人!”
“血十字用□□制造了一场针对人道主义避难所的大屠杀!”
“这里的一切与我们无关!”
他编造着谎言,洗清了一切。
而对他做出回应的是以撒,在大使高声诉述真相时,以撒无声的念出了一段祷告词。
“帝国啊,但记住——
我们的枪没沾过一滴无辜者的血,
我们的脚没踏进过一寸屠杀的泥沼,”
……
【当双头鹰旗卷过焦土,我们的枪焰——便是文明重启的晨钟!
看!弹道犁开蛮荒的荆棘,每一粒铅痕都绽放帝国的玫瑰,
但记住——
我们的枪没沾过一滴无辜者的血,
我们的脚没踏进过一寸屠杀的泥沼,
真相会刻上历史的审判柱——
而现在,我们要活着走出去刻下它!
————摘自正义审判扉页,来源帝国侵略西奥时期诗歌,作者佚名】
……
念出红摩写的诗歌后,以撒走向跪在地上还在干呕的张宸星。
他伸手把对方从地上拉了起来。
“指挥官,一切都结束了。”
而联邦和西奥的仇恨,正是开启了。
第81章
结束了。
这句话不是安慰,更像是一个冰冷的句号,划定了故事的结尾。
张宸星矗立在原地,他被以撒拽起,身体僵硬如提线木偶,望向焦黑的尸体。
以撒不再看他,转身环顾其他人。
阿格尔瘫软在地,手指深深抠进碎石砾,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声,雷欧靠着断墙,面无表情。
他们还没从目睹白磷焚烧活人的冲击中回神,又被大使赤裸裸的谎言震慑住了。
只剩下以撒,能指挥队伍离开。
以撒舔了舔干涸的唇角,距离酒馆离开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太阳即将照亮整片古博拉,热浪从龟裂的大地深处翻涌上来,裹挟着焦糊和血腥。
“前方塌了,”以撒做出决定,“我们要离开。”
“矿区后方的通道是唯一出路。”
“我们现在往后走,避开第三民兵团,潜行过去。”
临行前,以撒重申了一遍:“我们是幸存者,不是武装人员,听懂了吗?”
阿格尔和雷欧没有回应。
以撒没有在说话,率先走出庇护所。
他太熟悉那种眼神了——年轻士兵在目睹地狱后,精神堤坝濒临崩溃的眼神。
有这样的。
总是如此。
他也曾是少年,在前线战壕里,见过太多这样的战友。
下一秒,他们可能嚎啕大哭,可能对着自己太阳穴扣动扳机,也可能疯狂地向战友倾泻子弹。他能做的,就是在身边人崩溃前,用更快的子弹结束他们的痛苦。
然后,拾走尸体口袋中的军人证件,连同一封信寄给他们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