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变性的人不能出远门,所谓的实验,场景就局限在住宅和实验室吗?不应该是将实验对象置身于各种环境进行再监测?这是实验,未知的潜在风险不是通过小心翼翼的规避就不存在的,真正的问题是靠在产生后并被发现,才得以解决的。”
“我知道,但是目前小少爷身体还很虚弱,还不足以支撑他进入你说的那个实验阶段。”张茹道。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直说了吧,我并不在意你们实验成功与否。”
“?……”
“我投入大量资金,为你们提供场地和实验对象,只是觉得闵恩感兴趣而已。”
“………………”
三人明面上不说什么,实则心里早就唾弃他千百回了。
“我知道你们的初衷是为了解决对自身性别存在认知偏差却又无法进行再分化的群体。选择个人性别,这种基于自由意志的概念固然可贵,但代价太高,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它投进市场的打算。”
“所谓的代价具体是指什么?投入成本确实不少,数据调查显示71.4%的人对自己的性别产生不满过,其中近36.8%的人希望自己再次分化,即使在这个基数上再压缩,加上低利润售卖也不用担心盈利问题。”
周泽铎说:“变性与分化本质上存在差异,前者是针对特殊群体的价值诉求,更何况他们是早就过了分化期的成年人,本就违背了大众观念里最基本的自然法则,如果不能成功普及,这种所谓的自由也很难被认可,甚至将饱受诟病。”
“至于你说的盈利问题,就算再怎么降低定价,一支的售价也在十万左右,就目前这个金额也不是大部分家庭消费得起的,你的调查恐怕是将重心放在有多少人持这个意愿,但我更关心有多少人能够购买这个药。”
“近年经济并不景气,推出对于普通群体来说价格昂贵的东西,也间接性强调了贫富差距,暴露医疗资源分配不均的问题,一旦这个切口被人抓住,谩骂也可能高于赞扬。而且,如果药物稍有差错,物不所值的标签对企业带来的更是致命伤。”
“或许你觉得我把情况想得太糟糕了,但如果药物推广成功,受人接纳,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自我思考的能力,大家都普遍存在一种观念,‘他们都去做了,那肯定有好处,我也要去’,从众心理是很可怕的,它可能引发药物使用现象泛滥,导致某一性别的群体过剩以及性别观念加重。说严重点,将某一性别群体扩大化,建立巩固性别阶级,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它会成为激化社会矛盾的产物。”
“或许我说的问题会随着时间迎刃而解,但开创者不该是我。产品本身的更新迭代、个人的心理建设、社会大众的认可、法律制度的建立和完善、行业的规范,这些都是漫长的过程,我并不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所想要的回报,我本质上是个沾满铜臭的商人,我没有造福他人的仁心,我目前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我的爱人呆在我身边时能更开心一点而已。”
劝说已失败收尾,研究团队重新找到周言晁再三强调,希望他在察觉到身体不舒服时以最快速度赶回实验室,并将一枚药片交到周言晁手中。
无效药分别以两种形式进入人体,一种是口服,另一种是经皮注射。内服的药片负责防止体内变性试剂再持续发挥作用,针剂则帮助原本被异化的基因恢复成初始状态。
周言晁带着那颗药开始生平第一次家庭旅游。因为他的参与,周泽铎决定自驾游,没有安排司机,全程由周言晁一人驾驶。
夏季多去深山避暑或海边玩水,管家提前制定多条旅行方案,闵恩随手一指,就决定了他们的目的地。
整个行程本该由管家和佣人操办,但只要是有关闵恩的事物,周泽铎从未失去新鲜感,二十年至今,他仍旧乐此不疲,他亲自给闵恩挑选着装饰品,整顿行李。从书房的座椅到越野车的后座,闵恩甚至不需要挪动身体,周泽铎将她抱上车。
“闵恩,来,让老公亲亲。”他的语调亲昵,啄吻她的嘴唇,对妻子不减热情,他自身优秀条件为强迫式的婚姻镀上一层浪漫,令众人艳羡。
坐在驾驶位的周言晁通过后视镜与周泽铎对上目光,随后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交通指示灯上,“……”
周言晁发现周泽铎这个人其实挺幼稚的,自从他表明自己会从他身边抢走闵女士后,周泽铎就找各种机会宣示他所谓的主权。
十八年了,他并没有因逐渐独立感到欣喜,伴随着他的成长,omega被禁锢的时间也在拉长。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怒吼大叫,她变得安静沉稳、冷漠内敛,她是神话里的石像,经精心雕刻打磨,显露出与众不同的神秘,她殷切地望向某一处,向往就在嘴边,似乎随时脱口而出,但实际上,她甚至无法轻松张开嘴唇,只能僵硬地呆在雕刻家的怀中。
“方向盘捏那么紧干什么?”周泽铎问。
周言晁手背青筋暴起,面色阴沉,“怕一气之下,我们同归于尽。”
“呵呵。你舍得她死吗?”周泽铎用指骨轻刮闵恩的脸颊,没有听到回答也是在意料之中,他笑道:“我并不相信变性实验。所谓的变性,只是改变性别显露而出的表征,心中的理想性别也不过是自身对该性别的固有形象或主观印象。你就更不必说了,你不是真的想成为omega,你是想像闵恩一样,但你不能成为她、代替她,感受到她所感受的,你只能将自己变为和她同一性别。”
不是注射一管针剂就能成为他们,性别是永久的神话,是值得人类一直探索的命题。
自驾游会沿途停靠许多次,管家根据行程提前联系酒店经理包下酒店。但越靠近目的地,繁华的建筑越稀少,他们入住了一家民宿。员工在运输行李过程中,误将周言晁的行李箱送到了闵恩和周泽铎所在的套房。
等周言晁赶到时,闵恩已经打开他的行李箱,举着瓶子是什么。
周言晁说防止变性留下后遗症的药,他拿回属于自己的行李,再巡视一圈,问周泽铎的去向。
“洗澡。”
“哦。”
周言晁退出房间。
直至翌日,周言晁敲门无人应答,等他设法进入,在卧室见到骇人一幕,场面又显露温馨。
周泽铎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紫绀,瞳孔瞪大。一旁的闵恩撩了撩头发,盯着周言晁微微一笑,她的眼睛如此清明,似乎从未失去自我,“二.氯.化.汞。”
那一刻,神像出现裂缝,它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灰色石头,变得鲜活。
本该在周言晁瓶子里的物品,却经闵恩的手发挥作用。
二.氯.化.汞一般用于合成催化剂、防腐剂、消毒剂等,因为含有剧毒,从生产到使用都需要报备,口服可引起急性腐蚀性胃肠炎,情况严重可能导致昏迷、休克,周泽铎目前就处于中毒性休克状态。
闵恩趴在周泽铎的胸口上,她笑容浅淡,在寂静中聆听美妙的旋律。
周言晁神情木讷。他不知道闵女士精神状态是如何变好的,又或者从未变差过,只是一直在伪装,等待一个机会。
旅途似乎继续,车辆重新在道路上飞驰,只是位置发生改变,周泽铎一人僵硬地倒在后座。
热气腾腾的风在耳旁呼啸,吹得眼睛干涩。
周言晁坐在副驾驶位上,他望向窗外,发现不是来时的路,但没有询问要去哪里。
或许这个家庭从建立那日起就注定不会存在温馨,哪怕一秒都是奢侈。
昨天还用眼神讥讽他的alpha就这么死了。
明明信誓旦旦地说让他等着,等着自己亲手杀了他。
周言晁不觉遗憾,甚至期盼着下一个就是自己,或许现在留他一命是为了让他处理周泽铎的尸体。
他欣喜,认为这像是在先后为omega的自由献祭。
“你要活下去。”
周言晁眼皮跳动,他微微偏头,将视线从烈日移向驾驶员,户外强光让视网膜上的感光细胞受到过度刺激,视野中出现晃动的光晕,人的侧脸昏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