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在二人身上,一前一后,踏入住宅。
周言晁盯着紫色面具的背影,格外关注他的双腿。
紫色面具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打量,说道:“科技,不光可以改造物质世界,还可以改造人类。当身体的零件出现问题或损坏,需要通过技术物来弥补这些不足,眼镜、助听器、人工耳蜗、心脏起搏器都是帮助身体发挥正常机能的工具。”
“你很奇怪我为什么没有低头却能发现玻璃管。截肢后,大脑、脊髓、周围神经共同适应肢体缺失时可能产生‘系统错误’,引起幻肢痛。为了缓解这种情况,可以用镜像疗法,欺骗大脑,或者通过VR技术模拟肢体还存在的景象,再或者通过服药、调节大脑活动。我制造出能通过脑机接口控制的仿生肢体,不,远不止于此,它甚至更为智能灵敏,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的另一双眼睛。它可以自动检测出脚下的异物,同时通知大脑,从而规避摔倒受伤。这听起来可能有些恐怖,像是我的腿有了自我意识。”
“一个身体怎么能允许有两种独立意识存在呢?””紫色面具自问自答:“我的大脑却接纳了这双腿,我非但不用再让忍受幻肢痛,还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奔跑,甚至剧烈运动后也不会出现肌肉酸痛。”
“至于坏处,我至今没有发现。不过,这项技术也极具争议,如同忒修斯之船,人们总是思考,一个人如果身上的所有器官都是通过他人移植而来的,他还是原来的自己吗?同样,我的大脑清楚对地了解智能义肢并运行它继续存在,我身体的一部分是由电子设备构成,那我还能称之为完整的人类吗?”
“你是不是人和我无关,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讲这些的。她没死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是在说无关紧要的紧要东西吗?”紫色面具将周言晁引到四楼走廊的尽头,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你回答决定了你对闵恩的看法。”
周言晁意识到所谓的没死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以置信地看向紫色面具,他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
这只是一件普通的房间,整体以褐色与深绿色为主,局部贴上色彩鲜艳的花砖,欧式的拱门和中式花窗相结合,配以生机盎然的绿植点缀。
当手指穿过这些物体时,周言晁才明白眼前一切都是幻像。
居然可以不通过屏幕或其他介质,在空气中直接成像。甚至不依赖视差,达到真实的三维感知,逼真到如同身处一个真实又温馨的空间。
“这是她自愿的?”周言晁质问。
紫色面具打量房间,“你不是很清楚吗?那时的她已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她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以这种方式困住她!”周言晁揪住紫色面具的领子,正欲挥拳,察觉到一侧亮起的蓝色荧光,逐渐幻化成人形。
一瞬间,埋在内心深处的畏惧侵袭而来。
周言晁脱力跪地,勉强用手支撑战栗的身体。
前方光源亮度增加,一眼,只用一眼,他就瞥见熟悉的裙摆,因为有罪常常跪地,所以比起她的脸,这才是他最常见的东西。
伤痛与年龄无关,时间会冲淡一切,但并不代表狰狞的疤痕就会凭空消失。
周言晁的脑袋沉重地垂下,颅内持续嗡嗡作响,他已经分不清真假,也不明白这是改造还是复刻,只剩本能的恐惧占据心头,蠹蚀理智。
闵恩俯视着跪在身前的人。
她的眼睛是结冰的湖泊,她的长发是垂下的柳丝,她是月下尊贵静立的雕塑,周身散发淡蓝色光芒。
时隔多年,他们以这种方式再见。
周言晁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寒意侵入脊骨,这种凝视过分凝重,压弯了他的背,让他不敢丝毫抬头。
孕育者的目光于孩子而言本该具有温柔、慈爱、关怀,是等同于神的存在,因为世界是其怀中诞生的。
但周言晁从未享受过片刻温馨,此时的重逢相聚无法让他产生依恋,让他想起尖锐的嘶吼、剖开的腹腔、打碎的瓷盘、猩红流泪的眼,以及写满对他憎恶的脸。
不安、紧张,这些情绪像磷火,灼烧着他,炙烤到皮肤收紧,勒得他喘不上气,不受控地觳觫。他手捏成拳头,攥紧自己的血,竭力试图蜷缩身体,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把自己藏起来,免得再惹人生厌。
恍惚间,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曾经信誓旦旦承诺的事情,任何一件,他都没有做到。
如果说零星做的几件所谓好事,不过是滴入墨池的几颗露水,根本不抵饱含罪恶的血肉。他像一只插满漂亮羽毛的乌鸦,想用东西粉饰肮脏的人生,在对方的审视下原形毕露。
他听候发落,他等待审判,他唯有继续忍受无休止的折磨,
沉默越久,他反思自省的时间越久,到最后觉得让自己陷入苦痛来赎罪这种想法都是卑劣的,那根本不是发自内心的忏悔,只是形式上减轻罪恶感,想依靠疼痛冠冕堂皇地得到解脱。
他不知所措,他不清楚到底应该到痛苦到何种程度,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倾泻,就算如此悲恸,在闵恩开口说话前,他却连最基本的呜咽声都不敢发出。
“沈珏,你太坏了。”
声音并不机械,但也没有什么温度。
闵恩面无表情地看着跪伏在地上发抖的人。她像在陈述一件事实,但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
“抱歉,是我擅作主张。”站在身侧的沈珏道歉,模样却无丝毫悔改,“但我觉得实在有必要让你们再见一面。”
第153章 甘之如饴
福利院里最多的就是beta和omega, 以及有缺陷的alpha。除非双亲已故,前者多因为平庸或弱小,后者可能是智力、精神或精神残缺。
人们对此习以为常, 但这或许表示,一个各方面健康的beta或omega的地位才可能等同于一个不完整的alpha。
今天,又有一个alpha被领养走了。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不幸的是家人被一场车祸夺走了生命。
“我们领养她不是因为他是alpha,第一次见面,他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太惹人怜爱了。”前来领养的alpha表达想法。
在成人的眼里, 是乖巧安静的孩子被孤立了,而福利院的孩子们都清楚在关系变得亲密前, 这个健康的alpha就会被领养。
沈珏坐在院子小亭的台阶, 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帮子, 尺码偏小的衣服紧紧牵制他的胳膊,反复的清洗让布料尽是毛絮。他隔着灌木丛看到那对伴侣互相挽着手准备办理领养手续。
微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沈珏闭上眼仔细聆听。远处的孩子们正围坐成圈,举行的草坪阅读会,朗读声断断续续入耳。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嘹亮的女音霎时响起, 发声距离急遽缩小,音量大了数倍,盘旋在头顶。沈珏被吓得抖了一下身子, 转头的一瞬, 视线受到遮挡,脸被什么扫过,后发现是头发, 在他抬手拨开前,俯身的人先一步撤离。
沈珏挠了挠痒酥酥的脸颊,看到一张从未见过的脸,“什么?”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沈珏看向不远处的孩子们,“我喜欢一个人。”
“你被孤立了吗?”
“也可以这么认为吧……”
“也可以?”
“换句话说的话……”沈珏食指刮了刮脸,眼神有些躲闪,犹豫地说:“是我不要他们了。”
“噗哈哈哈哈……”
沈珏看到捧腹大笑的人,蹙眉道:“笑什么?”
她摇头,“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很乐观嘛。”
沈珏将视线移到领养人身上,“你是他们的孩子吧?”
“嗯。”
“不担心他们把爱分给其他人吗?”
对方笑而不语,眼睛里却没有刚才的那抹喜色。沈珏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冒犯,正准备开口道歉,又听到她说:“你一个人呆在这儿,是想像他一样看起来很可怜,然后被领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