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他的表情浮现出茫然。
目光像锐利的针刺在谢谌脸上,谢谌捏照片的手指绞在一起。他即使知道周言晁无法接受, 但还是低估了照片带来的冲击力,甚至能猜到对方会如何解读这几面墙的存在。
“我……”
谢谌的声音干涩得厉害,“那时以为你不在了,我只是想完成答应你的事而已,后来就成了习惯了,不知不觉就拍了这么照片。又不想你知道,所以想趁你不在,把它们都清理了……”
“习惯?你不觉得这种习惯很可怕吗?人死了,你应该感到解脱才对啊……”周言晁的眼神扫过那些照片,再次定格在谢谌强装镇定却难掩担忧的脸上。
他在那哀愁的目光下冰泮,心里升起恐惧,纵使某日自己真的不存在于世,仍像幽灵盘踞谢谌的心,如此困住人的一生。
“就算这样,你还想我靠近你吗?”
谢谌透过周言晁的目光,察觉到深不可测的痛苦,解读出周言晁对沉重的情感抗拒,却无法反驳。
这份的沉默令周言晁后退转身,他的动作仓促得像要逃离一场瘟疫,肩膀撞在门框上也浑然不觉。
他没有再看谢谌,也没有再看那堵墙。他只是踉跄地离开,留下那扇门在身后空洞地晃荡,留最伤心的人在里面。
谢谌迈不开腿,他听着跌跌撞撞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尽头。
现在追上去有什么用,即使说话,所有情绪都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他越靠近,他越后退。
谢谌将手里的照片抚平,继续撕扯粘贴在墙壁上的照片,将它们叠起来,一张接着一张,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让周言晁接受的说辞,不明白怎么做才能让彼此都幸福,他重复机械的动作,伴随断断续续的撕拉声中,心跟着摇摇欲坠,最后双脚无法支撑站立,整个人摔倒在地。
墙壁开始扭曲变形,上面密密麻麻的人脸堆砌虚假的笑意,像是在嘲讽他的无能为力,暗示两个本就千疮百孔的人根本无法走到一起。
谢谌望向惨白的天花板,它似乎在降落,快要压在自己身上,每一次呼吸都难受。
他躺在零散的相片间,他被人从地上捞起,天花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墙壁也恢复平整。
谢谌推开折返的人,缺少支撑以后再次摔倒,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挡住自己的脸,“你走开,不要碰我。”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水沿着掌心流淌,从手腕滴落到散在地面的相纸上。
“照片的事先放一放,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对。”周言晁摸到他发烫的皮肤,又被对方挣开,像一簇火从掌心溜走,只留下令人焦灼的余温。
“好不好,谢谌?”
他是如此忧虑,轻缓的声音像是低哄,就算谢谌化成碎片,都会随之震颤。
最终,谢谌妥协道:“你去买抑制剂吧。我等你。”
“好。”
谢谌躺在卧室的床上,服用抑制药物后用被子裹紧自己的身体,在信息素重新回到控制前,尽量减缓其扩散的速度,防止味道干扰彼此的思考。
“你怎么又回来了?”
“放心不下你。”
周言晁再次跪在床边,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错,他习惯放低姿态,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倾诉担忧,这份温情却让谢谌感到异常冰冷。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愿意发消息给一个根本不回复我的人吗?我也不想印很多照片,一张张贴上去,又一张张撕下来,我比谁都知道这样很蠢很笨,我也想证明自己过得幸福,但幸福不是想就能得到,也不是费力争取就能拥有的。”
“你总是想着过去和未来,不断地懊恼又畏畏缩缩。你能不能想一想现在,能不能看一看现在的我呢?我也人,我的心不是铁,也不是冰,它不是坚不可摧,它也会随温暖消融……”
“你碰到的人都太坏了。他们对你太过冷酷无情,所以你才觉得我做的事温暖,但是仅凭这些,怎么能让你的心柔软得像水一样呢?”
“你是谢谌吗?”
周言晁听到质问稍微愣神。
“你不是我,你不能通过你的思想定义我的感受。你无法理解我感受到的温暖,就像现在,你同样不能体会我有多伤心……”谢谌的声音跟着情绪再次破碎,颤抖地说:“我真的特别特别难过……可就算这样,我还是不想放手……”
泪珠再次落下,无声地砸进被褥里,洇出两点深色,又在周言晁的心里溅起水花。
都说谢谌自私,如今看来真正自私的是自己。他这具身躯包裹了太多人性的缺点,胆小怯懦又刚愎自用。一瞬间激起的自责愧疚,又随谢谌落下的眼泪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特殊的感受,它以简单的字句来定义太过苍白,他的身体灵魂都可以不属于自己,只要谢谌愿意,他将一切都奉献给谢谌,被折磨到体无完肤也甘之如饴,他永远无法逃脱自我厌恶,但谢谌的一滴泪胜过他对自己的在乎。
光靠道歉不可消弭,周言晁跪着向他靠近,带着朝圣般的郑重,捧起他的右手,仰头凄切地询问,“我该怎么做,你才不再伤心。”
“你哭什么?被丢下的是我。”谢谌将手抽离出去,轻轻擦拭他眼尾的泪痕,“我希望你不要再去纠结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尽量去想一些具体的、实质的东西。”
“那又是什么?”
“比如这个。”
谢谌俯身低头,轻轻抵住周言晁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周言晁做好了准备,低垂着眼等待柔软的到来,但想象中的吻迟迟没有落到嘴唇上,他思忖着,这是否又是自己愚钝,会错了意。他思考得正专注,好似听到一声轻笑,抬眸的刹那,眼睛恰巧被人用手遮住。
谢谌盖住他的眼,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翕动的红唇上,俯身亲吻,原本只想浅尝辄止,一秒延续成两秒,半分钟,又是一分钟,他越来越迷恋,捧着周言晁的两颊,闭眼深吻,想借助亲密的吮吸抽走对方体内的伤痛。
周言晁理解了那漫长的停顿,闭眼回应。
泪水顺着紧贴的脸颊滑落进唇缝,品尝彼此的咸涩,洗刷苦痛。
泪与吻交融间,看似脆弱的连接更为牢固。
“等……”周言晁急促地喘息着,轻推谢谌的肩,动作谨慎小心,力道微乎其微,就连声音都轻缓柔和,“等等……”
谢谌停止亲吻,眼睫毛扇动了一下,一颗水珠紧随其后,滴在周言晁的脸上,他哀伤地说:“你还是要推开我吗?”
周言晁从未见过这样的谢谌,心跟着晃晃悠悠,他目移别处,期期艾艾地开口,“我我,没有带药……”
嘴里被塞了什么,周言晁抿嘴回味时意识到是平常吃的药,诧异地扭头却看见谢谌已经脱掉上衣。他在解裤腰的皮带,“上来。”
“你随身……”周言晁还在垂眼思索他从哪儿摸出来的药,手腕被拽住,朝前倾倒。
低鸣在紧贴的身体之间回旋,谢谌的每一寸都在发烫,他平躺着,手指像燃烧的枯藤缓缓攀上周言晁的脖颈,延伸到肩胛,抚摸紧绷发硬的肌肉,心情跟着紧张起来,这股情绪在体内翻涌,让他无法忽视。
“怎么了?”周言晁嘴唇贴在谢谌的颈侧,灼热的气息散在皮肤上,谢谌不受控地哆嗦了一下。
“好奇怪,不是身体,是我的心情。”谢谌捂住胸口上已愈合的疤痕,曾经可能停止跳动的心脏,比以往更活跃,像是要从那道狭窄的裂缝里蹦出来。
周言晁抓握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指尖、手背、掌心、腕部,吻如骤雨降落,他俯身描摹伤疤,嘴唇像一片羽毛轻柔拂过,暖意沿愈合的裂口渗入。
谢谌抚弄着他的发丝,感受舔舐,喉头时不时蹦出低吟。原本受伤的神经像干枯的枝叶,经过吻的润泽逐渐舒展。
两具身体在昏暗中袒露,他们都被命运粗暴地摆弄,左胸上有着相似的伤痕,隐形的丝线牵引着两颗破碎的心慢慢贴近。